三点半。时间没有再前进或倒退,它失去了意义,无论手机或鐘錶都不再运转。甚至许多人的手机开不了机,或是迅速耗电。能使用的光和电越来越少。偶尔玻璃帷幕外闪烁雷电,会瞥见室内的景物,弔诡的气氛和光影变化之下,好像连身边的人都不太像是人。
蓝可枫和信教的朋友依旧不停的向人们传达希望和信仰的力量,轮流唱着诗歌,嗓子都沙哑了,不过温柔的言语和歌声多少还是能平抚人们的不安,而且看在段豫奇眼里,似乎连幽灵都能被蓝可枫他们的作为抚慰而平静下来,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危机没有消除,邹延年所驱使的鬼兵挡不下妖怪攻势,老师们几乎施展浑身解数,法器符咒告罄,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往楼上撤退,却因耗尽太多精气神而比一般人还虚弱。邹延年倒下被严常欢搀着走,曾琼灵更是直接跪下猛吐,被周围的人架起来撤退,萍姐的情况尚可,但脸色很糟。
徐钧磊拿到古琴不时弹拨,音波如潮将恶意与威胁逼退,但效果有限,其中也有不俱琴音的妖鬼存在。这种时候段豫奇为了不让徐钧磊受侵害,只好挺身而出,只要他遇到性命威胁,李嗣遣给他的厉鬼就会现身和妖鬼们廝杀,而且每战必胜。
没空调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汗流浹背,一般人被磁场和阴气弄得很不舒服,但首当其衝的还是本身就对环境敏感的老师们,他们一个个倒下,欧阳湖也在打出几次大符和手印后体力透支,成了需要被人们照料的几人。医疗人员也疲于奔波,伤患不停增加,水已经开始出现不足的情况,因此人群中开始出现纠纷、争执。也因此,部分高层和大牌明星,以及并不信神灵之说、无宗教信仰的人不受控制的吵闹起来,这些人往楼上移动,将十一楼以上的逃生门都栓住,接下来不时有带着资源叛离的人去敲十一楼的逃生门,再后来楼上的人为防大量人口涌入瓜分资源而不再开门。
阿鸣带了一罐瓶装水塞给段豫奇,小声告诉他:「我藏的。之前在贩卖机投的,快喝。你要撑住。」虽然纷争四起,但还是有像这样患难见真情的伙伴。
「谢谢。一起喝吧。」
「没关係,我也有水。你们喝。徐先生也得坚持住。」
徐钧磊也谢过阿鸣,接了段豫奇递来的水喝了口,两人守在九楼最前线,人们在饮食区避难,这区也连接着空桥,可惜空桥的部分完全消失了,连想破门出去的机会也没有。徐钧磊弹着古琴镇压该楼气场,一旦有妖鬼冒出来,段豫奇就衝上去应付,主要还是靠他身上那厉鬼,至今还没遇敌手,可是看在未开眼的人眼中,加上有灯光照明的话,那就是段豫奇衝上去对空气张牙舞爪一番,最后再告诉他们没事了。这也难怪越来越多人怀疑这些事是怪力乱神还是真的在整人实境秀,因为不是所以妖怪能肉眼看得到。
然而这群人都没有退路,段豫奇穿着剪成七分裤的裤子,穿着不知谁在办公室的拖鞋,沉默站在黑暗中,身边一个是徐钧磊,一个是阿鸣。阿鸣这时出声说:「奇哥,我知道你一定行的,连邹老师他们都倒了,你跟徐先生还挺着。希望你们没事。我去后头看情况。」其实这是客气话,阿鸣怕得要命,他就是于心不忍,所以来送个水就走。
徐钧磊对段豫奇说:「如果累了就靠着我休息。」
「谢了。我还好。你的手还好吗?」为了节省电,现在开灯或开手机的人不多,黑暗里他伸手探向一旁,摸到古琴一部分,顺着絃摸到徐钧磊的手,握着对方指尖:「流血了?」
徐钧磊叹笑:「怎么察觉的?」
「有些小鬼跟精怪喜欢吸血气。我看周围聚了几隻过来,但伤患一般都会很快被送去医疗部那边。」段豫奇从自己背包里摸索半天,找出几个ok绷帮他贴,一面说:「先贴着吧。为什么受伤也不讲。」
「刚才没空讲。」徐钧磊反过来握住段豫奇的手,后者一愣想抽手,他轻吁道:「有伙伴的感觉真不错。」
「是啊。你出乎我意外的可靠,不是跟十一楼上面那些人一样。我现在是庆幸自己的亲友多数不在这里,可是这边还有很多人,我希望我们都能平安逃脱,而且不会留下阴影。很贪心吧。」
「十一楼……不用怪他们,再自私也都是人之常情。有的人拥有越多,会越胆小,也有的人是会变得更强大。你是属于后者。」
「是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算我跟十一楼那些人一样逃走了,等这边的人都死光,最后也还是会轮到自己。我不要还没反抗就倒下。」说着,他默默抽了手,心想徐钧磊虽然表现淡定,但说不定也有弱点,不然怎么会握住他的手讲什么伙伴真好的话。
想到这里他就莫名松了口气,徐钧磊再怎样也还是有人味儿,是可靠的吧?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妖鬼们异常平静,外头风雨也短暂平息,没有打雷闪电的光,眾人逐渐静下来,只有偶尔的几声孩子啼哭声和蓝可枫等人在哄孩子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在遥远而相对平安的尽头。
然后远处开始有人执着灯光移动,段豫奇睁开眼回首望,站到桌椅上,点点灯光聚在一起朝他和徐钧磊的方向移近,最后就这么围住他和徐钧磊。邹延年几位老师由别人搀扶走来,拉了椅子坐下,双方互看几秒后邹延年朝其他老师点头,曾琼灵脸色死白,欧阳湖脸色也难看,开口的是萍姐:「我们几个都快不行了,欧阳也撑不住,现在就靠你们两个。过去我们算是短暂的、大家的精神支柱,不能倒下,现在差不多该交棒了。过去这段时间你们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或苦衷不想跟我们交流,但是我想为加强大家的信心,你们可能要交代一下自己的事。说说你的想法吧。」
徐钧磊被一道光打亮脸,段豫奇也是,后者被光线刺激得闭起眼,随后转头看向徐钧磊的反应。不得不说,好看的人就算拿光由下往上照,也不会显出恐怖的效果,依旧是帅,只是徐钧磊也淡定得太过份,丝毫不惊慌,就像知道这是必然的发展,又或许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令其讶异。
徐钧磊说:「我虽然有修行,但目前我的琴音挡不了一切的邪秽。但我会尽力。段记者,你说说你的情况吧。」
段豫奇汗顏,这傢伙四两拨千金,现在千金变千斤压到他头上。他瞇起眼适应光线,无奈道:「我吗?我只是看得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凭意志选择要不要碰触祂们。但是我一般不喜欢碰祂们,毕竟是不同空间的,碰到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好像怪怪的。」
其他人看他的表情更怪,就算不碰到,段记者也不是常人啊!
萍姐咳了几声,她指着段豫奇说:「不让大家见识一下那位小姐吗?」
话毕,一旁的欧阳湖和方才稍微接受过指点的人们合力打出一道手印,段豫奇身上飞出一团红雾,然后那位女鬼撑着伞现身,目色微慍环扫眾人,接着一转身又飘向段豫奇,双手掛在他肩上眨着大眼迎视他们。尚未开过眼的人们不安得窃窃私语,场面有点乱。
段豫奇接收到许多不善的注视,徐钧磊低声到告诉他说:「不必在意,你跟祂都没有害人,这就够了。」
段豫奇没想到徐钧磊这时肯出声安慰他,有点感动,他挺直腰桿说:「不错,我身上有个女鬼,她不会害人,但也不太好说她是战力,因为她只是在保护我,对其他的人事物好像都没兴趣。」
眾人依然眼神古怪盯着段豫奇,沉默的时间久得不寻常,连徐钧磊都因此转头望着一人一鬼,继而露出讶异后有些若有所思的神情。段豫奇揪着眉心,高低眉询问徐钧磊:「你看出什么了?」
徐钧磊说:「之前没留意,但现在细看,你跟祂……长得很像。」
段豫奇诧异,转头跟女鬼互看,女鬼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微微笑,又是那种极淡的笑容,却带着无比温柔,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一种深藏在潜意识里的直觉,好像这女鬼会一直、一直、一直的守护他。
但场面严肃而紧张,段豫奇不得不压下那种情绪面对他们,他说:「不管怎样,祂跟这空间其他的妖魔鬼怪不一样。希望你们不要针对祂……」
萍姐点头道:「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当然,我们出面也是希望你能稍微坦白这隻鬼的事,知道祂跟我们同一阵线即可。我们是来沟通的,只要你和徐先生为我们而战的一天,饮食也好、医疗方面或是其他资源都会提供。希望你们撑下去。」
撑到这里,人群经歷了几次的分崩离析,就剩九楼的数百人和十一楼以上的一百多人,其馀的人不是自己乱跑而失散就是惨遭不幸了。这些人哪怕是信心动摇,现在不信也得硬着头皮信下去,如同抱着浮木的遇难者。
就在这时,前方由远而近传来巨响,是逃生门被衝破、东西被掀翻之类的声音,砰!匡!鏗、嗡嗡嗡轰隆嗡轰隆轰隆轰轰轰!
所有人都默契的往避难区移,立刻剩下徐钧磊和段豫奇出线,徐钧磊深吸一口气在他原来的椅子上坐下,摆好古琴伺机而动,段豫奇则是紧张得呼吸不稳。
「别担心,我作你的后盾。」徐钧磊一手在其后背轻拍,得到对方点头应了声。
段豫奇心里却吐嘈:「那还是要让我衝前锋的意思啊!厉鬼再厉也就那么一位啊!」儘管他见识过女鬼撕烂敌人的一百种姿态,但仍觉得女鬼看起来很纤弱可怜。这时女鬼撑着伞飘到最前头,以一种凡人肉眼也可见的姿态,她身上多出了几隻手,同时撑出六把红伞,儼然蓄势待发的样子。
越危急的时候,有的人好像就很容易胡思乱想些根本无所谓的东西。比如段豫奇这一秒想到的是防毒软体小红伞……
下一秒前方冒出一片橘红光亮,非常耀眼夺目。段豫奇再度被那些光闪了下,淡定的戴上一早扔进背包里的墨镜:「嗤,还以为不会用到了。」墨镜闪着鈷蓝色的光,他一愣,身旁徐钧磊也是错愕,却听徐钧磊低吟一句:「妖马。」
那是种浑身鬃毛都呈烈燄姿态的马,牠们有的曾是灵兽,或是凡间灵驹,后来因各种原因而沦为妖物,是道行高深的妖魔喜欢的一种座骑,只是难以驾驭,往往也是变成一种「补品」。就算是幽冥世界也只是一种传说的妖怪,现在却来了一家子共六隻,体色有白有黑,也有马背上像是落了许多星辰似的斑纹,牠们把这层楼照得炽亮而且火热。
段豫奇都快渴死了,他看了下女鬼的反应,女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思考,接着身形化成红雾,空中只馀六把红伞飘开与妖马们对峙。段豫奇唇间轻念一句:「你要当心。」他在担心鬼,听说鬼也是会死的,死了变成魙,可是他也知道灵就是种能量,一种似乎存在着感情或意念变化的能量,对他来说就是另一个空间的居民。所以他不希望女鬼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