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换药室睡?那可不行,这味道太呛人了。你看我把这窗户门都打开、空气都对流了还辣眼睛。”李敏假装刚才提议在这换药室睡一夜的人不是自己,略略仰起脸、扶了一下眼镜向穆杰打趣:“我怕把你呛出肺炎了,对不起全国人民啊。”
她走到窗前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白搪瓷盆,严严实实地扣在装消毒水的盆子上。然后转回头摘下口罩说:“穆杰,你先歇一会儿。等你缓过精神了我们再试试,怎么样?”
“行啊。”穆杰看一眼李敏身后洞开的窗户,就赶紧闭上眼睛。他的心里又留下一幅刻骨铭心的画面,深邃的夜空衬托着眼前这个仿佛天使般、含着如花笑靥的女孩,她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默默地在心里发狠:“m的,等老子回去南疆,把这血海深仇痛快地报了以后,就可以回内地天天看着她了。”
穆杰从诊察床上跳下来,蹬上皮鞋就往外走。这换药室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停留。李敏也真是够狠的,这屋里的消毒水怕是没有稀释吧?
太呛人!
真的很辣眼睛啊!
李敏自己也知道消毒水的浓度有点儿大。她把换药室的门大敞着,领着穆杰往值班室去,边走边交代他:“你到值班室躺一会儿,试试能不能睡着。我写完手术记录就过去看你,怎么样?”
“好。”
李敏推开值班室的门,按下日光灯的开关,指着屋里的两张床说:“今天是周一,白天才换过了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你可以放心躺。门就不关严了,可以吗?”
“你担心我睡着了出事儿?”
“是。”李敏回答的很肯定,然后又安抚性地解释道:“要是我一会儿忙起来了,护士也好进来看你。”
“那你晚上在哪里休息?”
“我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和护士里外间的,我睡的更好。你不是看到我的更衣柜里有床被子嘛。这倆床你随便躺,哪张都可以。”
穆杰走到里面的那张床前,把自己整个人往床上一扔,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李敏显然是闻久了消毒水习惯了,不,她应该是故意要用这么强的浓度来刺激自己的。
“你好好躺着,把被子盖上吧。”
“嗯。”穆杰很听话地蹬掉皮鞋,抬起脑袋抽出棉被,粗鲁地往身上拽被子。刚才耗费了不少的精神,这会儿能躺在床上休息,这感觉真挺好。
李敏看不过眼上前去帮忙抻被子,穆杰也任由李敏帮着、盖好了被子。
然后李敏顺手将放在两张床之间、床头柜上的台灯拿走,在靠门的那边墙插上电、将灯光旋到最暗后、才将其放到地面充当夜灯,离开前顺手将日光灯给关上了。
至始至终穆杰都瞪大了眼睛,目光紧紧地追随着李敏的身影。他希望李敏能回头看看自己、与自己说几句话。但直到值班室里完全暗下来了,他也只是凝视着往外走的李敏的身影。
没等到李敏回头与他说话,他也没开口叫住李敏,当然他也没舍得收回眼神——她还有工作要做。
差不多全黑的值班室里,只剩下穆杰自己的、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也不过瞬息的功夫,他就不见了生机勃勃的样子,遮掩不住的疲态在他脸上出现了,人也慢慢地、好像不甘地阖上了眼睛。
“李大夫,刚才你在换药室里,他是有什么病吗?”谢珊芊关切地问。
“嗯。他从老山战场上因为负伤、下来修养了几个月,他有轻度的pdst。”李敏把盘钥匙交给小姜。“换药室的味道有点儿大,等散了味道再锁门。今晚我可能还用换药室,那盆里的消毒水你们别动。”
小姜收了盘钥匙点点头。
“那是什么病?”谢珊芊急急地追问。卫校没讲过pdst啊。
“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简称,是一种心理疾病。就是在一定因素的诱发下,会反复陷入身体受到伤害、生命受到威胁的应激状态中。”
李敏给谢珊芊简单介绍下pdst,看着她还有点迷惑不解,就继续说:“刚才你们看到的他的表现可能就是一次发作。但对他来说,就是重新被置于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了。我才在换药室是给他做个试验性的治疗。”
“我看他在换药室的状态挺不错的啊,没像刚才在这儿坐着的时候,又是攥拳头、又是满脸流汗的、很紧张的模样。这种精神疾患有没有特效治疗李大夫?”小姜很关切地问。
李敏摇头。“常见的有催眠治疗等数个办法。要说特效的,我还真没听说过有。咱们都知道越是治疗办法多的,就越是哪个法子都没有绝对效果的。
我看那pdst最后要靠的还是本人。诱因多重复几次,心志坚定的,熬过去了也就痊愈了。我让他去值班室休息,等一会儿缓过来劲儿再多试验几次。你们有空儿隔个十分八分地,就帮我过去看看他。”
李敏抽出病历夹,“我得把那老太太的首次住院病程记录、手术记录都完成了。今儿睡觉前得写完她的大病历,不然明天下夜班我也走不了。”
“行。我记着这事儿了。你去忙吧。”小姜满口答应下来,“不管怎么说在老山前线受伤的,都是咱们老百姓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