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挺愧疚的,拉着李敏的手说:“姑娘啊,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了。你看、你看,唉,你们救救他吧。唉,他总嫌弃我睡觉翻身,影响他了,就搬到小屋睡的。不然哪至于……我早知道就是一年不翻身、十年不翻身地睡觉也行啊。”
边上的儿女就劝老太太:“妈,这事儿不怪你。”
“是啊。才手术取了肚肠上血管的栓子,这回脑血管又栓住了。都是我爸爸不愿意吃抗凝血的药物。”
“吃啦吃啦。这回出院后天天都吃呢。”
但这抗凝药不是吃了就立即见效的。已经形成的栓子,也不会因为这一周的规律用药,就能够消失的。
这个预后……不仅是他们,即便是家属也知道不好。但是让他们签字放弃治疗了,他们又不肯。不仅不肯还强烈要求手术取栓。
“小李,你做术前准备吧。”陈文强抱肘看着ct片子不言语,李敏带着所有人出了主任办公室、先去做手术前准备了。
“老钱,这个手术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有1%的希望我都不会这么说。你明白吗?”
钱主任连连点头:“陈院长我明白。你们明白吗?”他问家属。
家属也应道:“我们明白。做手术取出来血栓,是我们做儿女的尽力救他。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管了。那是我们的父亲。”
“手术可以取栓。我先不说他的血管里的栓子和血管壁黏连的问题。主要是栓塞的部位,导致大脑被累及的区域太广,左边的大脑又是优势半球。这起码十几个小时了,我和你们说,缺血5分钟,就会造成脑细胞不可逆转的损害的。所以他这情况,术后苏醒的可能性非常低。你们要做好他术后成为植物人的思想准备。”
老太太抹着眼泪说:“植物人也给他做手术。不是说有植物人能醒过来吗?”
“老钱,你和患者家属做好解释。这么大面积的脑组织得不到及时供血,死亡的脑细胞太多,苏醒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老太太却较真:“陈院长,你做了一万个这样的手术了?”
窦大夫在心血管内科刚刚结束查房。今天组织假日查房的是舒院长,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因为舒院长对于任何回答不上来问题的人都会立即给解围,但任何一个被解围的人,随后都会产生深深的愧疚感,都恨不得自己能够顺利递上正确答案。
可是不等窦大夫带着实习生去完成大查房的病程记录,急诊那边打来电话。护士长接了电话后大吃一惊,赶紧转告:“窦大夫,你家俩孩子脑袋被打出血了。”
窦大夫觉得自己的心都停跳了。他赶紧交代一声往急诊跑,顾不得跟在自己后面追的媳妇了。
他们两口子前后脚地到了急诊室,见儿子刚刚开始缝合。脑顶的头发被剪掉了一大块,哭得眼泪鼻涕、抹得满脸花儿。女儿却用一条毛巾捂着额头,不肯让任何人沾边。
“这是怎么了?”窦大夫心急如焚、心痛得如拧上了麻花劲儿一般。
今天急诊主持值班工作的是王大夫,他边给窦家的儿子做缝合边回答窦大夫的问话:“李大夫和严大夫的父亲把俩孩子送过来了,具体我还没问。我看了你家大闺女的伤处,你赶紧给病房十二楼的李大夫打电话省得她回家了,还得去家里找。
我和你说你门诊这边的羊肠线还是太粗,不适合给小姑娘脸上用。你去手术室要最细的线。要10个零的就可以了。小姑娘家家的,你找李大夫给她缝。用小针细线,免得以后留疤痕。
你儿子这伤口是在头发里面。男孩子头发密,以后头发长出来就挡住了。回头你记得给孩子打针破伤风血清,再用点儿口服的乙酰螺旋霉素片就可以。记得别让孩子伤口沾水、别感染了,小孩子愈合能力强,六天也就能拆线了,没什么事儿的。”
王大夫碎碎念叨了一大堆,其字字句句都是为窦家孩子好的话。虽然窦家的姐弟俩挺招人烦的,但急诊室这面有不少同志看着呢。作为外科急诊领班的当诊大夫,本院同志的孩子受伤,理所当然得他诊治的。他要是不去接诊窦家姐弟,都得让人说句小心眼儿。
所以他该做的一点儿也不敢打折扣,该说的话更是不能少说了一句。这样敏感的时候,他是万万不能出丁点儿差错的。
但他是真没想到始作俑者是他那宝贝儿子。
窦大夫看王大夫给儿子缝合完了,这才注意到边上站着的那两个五十岁左右正聊天的男人。一位是昨天见过的李敏父亲、那另一位就该是正对在自己楼下的严虹父亲了。
他赶紧向俩人致谢。
“你别和我们客气,赶紧带闺女去缝合伤口吧。刚才我们也看了一下子,口子不小还不规整。”李敏的父亲劝窦大夫。
“这毛巾是你们家儿子捂脑袋的,洗洗以后擦东西还能用。”严虹的父亲刚才看过窦家的情景,他把给男孩子捂头顶的毛巾,叠吧叠吧塞给窦大夫手里了。
孩子妈妈这时才跑到了急诊的处置室。她的护士帽啷当在头发和后脖根子上,气喘喘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了。看着满脸血的儿子,她心疼得立即破口大骂:“那个杀千刀的啊,怎么能往脑袋上打啊。我的儿子啊。”
她这一哭,急诊室里不多的患者和家属就有围过来的了。大家都以为死人了呢。
窦大夫拉了媳妇一把,制止她哭喊:“这急诊室呢。小刚,是谁打的?”
“是小志和罗天。”男孩子见爸爸妈妈来了,胆气立即壮了。不复最初被送进处置室,由着王大夫拨楞脑袋时的模样。
王大夫立即尴尬了。
“这事儿是怎么说的?小志昨天中午就去他姥姥家了。听说那个罗天是前天晚上就去她爸爸那儿了。你们怎么能凑到一起打起来?”
李敏和严虹俩人的父亲相视一笑,前后脚地退出了处置室。
“咱们出去吧。”
“走。回家。”
俩人出了医院,严虹父亲说:“那闺女额头的口子撞的挺厉害的。我不懂他们外科缝合的事儿,小针细线就能不留疤痕了吗?”
李敏父亲摇头失笑:“他这是给我闺女挖坑了呢。要是以后有疤痕了,人家这一辈子都少不得要怨恨我闺女,说我闺女怀恨在心没给小姑娘好好缝。”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个王大夫心地可不怎么样。你不过去提醒姑娘一声?”
“不啦,这样的事儿正好拿来磨练磨练她。我相信自己的闺女会给小姑娘好好缝的。”
“唔,你说得对。心眼太小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窦大夫夫妻俩都顾着已经缝好针、正在包扎的儿子,边上站着的女儿眼神逐渐变化了。她已经由倔强、担心弟弟,变成眼含怨恨、怒视亲爸和后妈对弟弟的嘘寒问暖了。
王大夫注意到小姑娘的变化,提醒窦大夫说:“你赶紧带闺女去处理伤口啊。我跟你说,咱们省院缝针最好的就是李大夫。颜面的伤口血运丰富,一般不会感染。只要小心去缝、对好皮,也不会留疤的。别的事儿,你们等我明天下班了再说。”
“还要等明天?”窦大夫的媳妇爆炸了:“你看看他俩被打得满脸血的。”
王大夫边收拾器械边说:“那我也没办法啊。急诊这面是24小时值班,你要我脱岗回家去管孩子?那就得你去舒院长那里给我请个假。你儿子说是小志打的,我信。他和你家闺女儿子也不是第一次打架了。但你总得我下班了去问问孩子为什么吧。你说是不是窦大夫?”
窦大夫点头。从听到儿子说是小志和罗天一起打的,他就知道是昨天事情的延续了。于是他对自己的媳妇说:“你带孩子回科里打破伤风血清,我带豆豆先把伤口处理了再回科里。”
窦大夫的媳妇不太愿意,但是留在急诊室跟王大夫吵吵也没什么用。她嘟嘟囔囔地跟在窦大夫的身后,出了急诊换药室,一句话也没问继女,就带着儿子往内科住院楼去了。
离开处置室。窦大夫冷静下来,先用急诊的电话打去十二楼,他怕李敏下班走了。
“李大夫啊,她才去手术室了。有个急诊脑梗的患者,取栓子去了。”
窦大夫立即往手术室打电话。
“找李大夫?她上台手术了。得多就下台可就不知道了。听陈院长说这手术不好做。放射线科胡主任还有消化内科的钱主任都在呢。要不要让他俩来听电话?”
窦大夫悻悻撂下电话,他俩听电话有什么用。她只好把女儿又带回急诊处置室。
“大王,我去手术室要十个0的线,我闺女这儿得你来缝了。李大夫上开颅手术取栓呢。”
“哎呦,我刚才光琢磨孩子额头不能留疤痕的事儿了。怎么就忘了才给病房送了个急性脑梗的患者了。那你赶紧去要线。不过我和你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李大夫缝的好,过后真出了疤瘌你别怪我啊。”
窦大夫哪里还顾得上与王大夫说这些虚话。他与王大夫“嗯哈”几句,交代女儿在处置室这儿别走,就赶紧往手术室去要缝合线了。
手术室护士长还没有走,听说窦大夫来要缝合线,老大不愿意地让人找了缝合线给他。等窦大夫走了以后,她对身边的护士冯姐说:“这王大夫的花活儿就是多。他门诊没线就开单子啊。”
“等他转回病房过来做手术时,让他选个患者把这线出了。大几十块呢。各科都成本核算了。不能他卖人情,咱们手术室出钱给他填坑吧。”
“对。就这么办。这事儿你帮我记着点儿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