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岚等舒院长走了以后, 回到病房就笑着对陈文强说:“舒院长可真关心你啊。”
陈文强想想笑着说:“老同志了。icu的那个确实没问题吗?”
“目前看还是没有脱离危险期, 只能见招拆招的。”
陈文强沉默。那个断臂再植术后的患者是外科目前的工作重心, 也是icu的工作重点。关岚明白他的心思,就坐到刚才舒院长的位置上,态度非常诚恳地劝说:“陈院长, 你目前的状态是不适合多思多虑的。积极休息,才能早点返回工作岗位,你才好能参与到那患者的救治中去。”
陈文强立即点头。
关岚接着说:“我听梁主任说,胸外科的伤者有个别的还挺棘手的。大家也都盼着你能早点回去主持工作呢。”
陈文强笑笑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这人吧, 不想看可以闭上眼睛, 不想听可以捂住耳朵, 这要想管住自己不去想某件事儿, 还真的是没办法。”
关岚笑笑就说:“那咱们聊点别的事儿吧。”
陈文强看他,等他挑起个新话题。
关联想想,要找一个轻松的、自己与陈院长有共同兴趣的,还真是不容易的事儿。想了一会儿, 他说:“就聊聊我小师妹李敏吧。”
“我回医大进修的时候, 跟着的带教老师是祝尔诚博士。他带进修大夫和学生, 包括研究生和实习学生, 都有个进门测试, 那就是查资料, 去图书馆查发热出疹的所有资料。我只查齐了中文的, 师妹却把英文的也都查了, 写了一本子子索引, 还跟同学借了十几张借书卡,给祝博士搬回来一箱书。她在相关章节处夹了书签,以方便祝博士参考。”
“嗯,小李是认真。我交给她的工作,她也是这么细致。”
“侯教授在她毕业后还问起她呢。祝博士是因为小李一门心思想做妇产科大夫,不然就去找校领导留她了。”
“是啊。老舒前年去医大选人,想选一个外科女大夫。小李本来是不在医大的推荐名单里,后来也是有看好小李的人,私下向老舒推荐她。老舒要了他的档案,看了以后觉得非常适合,就这么地才留了人。”
“看好我师妹的人不少。我同学在附院产科开始招研究生了,她做的围产期课题是联合国卫生署的。她委托祝博士转告我师妹,不在乎她这两年在哪科呢。”
“他说了?”
“没有。我也没说。我觉得祝博士说得很对,她跟着你干得挺好的,比在医大受束缚要好很多。我听说她早就能完成三级手术了。陈院长,你是不是有心想让我师妹提前晋副高啊?”
“要不是怕揠苗助长,她去年直接破格晋副高也不是不可以的。她的专业技术水平足够了。至于临床经验,咱们哪个不是一边工作一边积累。”
“那幸好你没让啊。不然我们这些当师兄的可要丢大脸了。”关岚假做认真吃味地笑起来。“枉我们这几个人,平时还自鸣得意每个人的中级、副高都是破格的呢。”
陈文强明白关岚是凑趣,是哄自己开心。但他还是认真地说:“小李就吃亏在她是女孩子上了。不然临床大夫凭着真本事吃饭,她就是提出直接破格晋副高,硬指标都够的,老秦和老章他们也不会反对得那么厉害。”
关岚明白陈文强说的意思。有关省院里一些人歧视女大夫和护士的、自以为是男性就高了一个性别层次的事儿,他在家听妻子、护理部的廖主任说了很多次了。
“晚两年对师妹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儿。”关岚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他作为得到性别优势好处的人,他想不出什么更好更合适的安慰话。
“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咱们省院的风气不够纯正。像咱们这个以治病救人为宗旨的地方,一切就该以医疗技术为衡量指标、以治疗好患者为最终考核指标,竖立一个年轻医护人员仿效的榜样、追随的榜样,才能促进年轻人把更多的时间、经历投到临床实践,投到提高个人技能上来。”
“对。你说的太对了。要是今年能再来几个我师妹这样的学生就好了。不出三五年的时间,咱们省院绝对是一番新气象。”关岚是发自内心这么希望的。
陈文强会心一笑。当自己不这么想吗?谢逊和李敏这样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样的人多了,会让那些资质普通却很努力的人,受到打击;会让资质普通、努力不够的人一蹶不振。
有那么一两个做榜样,也就足够了。贪心贾祸,这老话总是没错的。
张正杰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患者投诉的结果,是把创伤外科弄去急诊室楼上!这算什么?老陈应了自己立骨二科的!自己离开骨科的那一天,发誓有朝一日要干出来个骨二科,要比向泰和把持的骨科做的更好……
可是,他看向主任,应该只比自己早了半分钟进门。他来干什么?是看自己从创伤外科的主任变成急诊科副主任的笑话?等等,急诊科的副主任!那么谁来担任急诊科的主任?
张正杰的眼神从舒院长身上到向主任身上来回移动。向主任看他那惊异不安的模样,故作大度地朝张正杰伸出手。
“小张啊,以后咱倆在急诊科合作。真没想到啊,这才几年的功夫,咱们又在一起工作了。真是聚散有缘啊。”
张正杰没有回应向主任伸过来的手,他抬手扶眼镜框问:“舒院长,是向主任出任急诊科的主任?”
舒院长点头。
张正杰立即说:“舒院长,我可以申请调回骨科病房工作吗?”
“你可以申请。但是如果不批准,我希望你不要带着情绪去急诊科工作。张主任,我看着你进入临床工作,这些年我也一直关注你,我知道你积极努力上进,是个人民的好大夫,也是党的好儿子。
我始终记得你这二十来年的成长过程中获得的优秀称号:优秀青年点点长、先进生产小队队长,获得优秀共青团员称号的同年入党,隔年推荐去读大学,大学里连续三年的三好学生,优秀党员,工作后甚至有省级的学雷锋先进个人的光荣称号。没错吧?”
张正杰苦涩地点点头,他心里明白既往的这些荣誉,就是自己想“闹腾”回去骨科病房的最大障碍,是自己无法逾越的障碍,是自己战胜不了的拦路虎。
舒院长等张正杰情绪平稳了才继续说话:“咱们省院急诊科一直是短板,记过这几年的大型抢救的考验,这短板越来越突出。但是没人愿意去急诊科。
老向啊,费院长以前有找你谈话,你可还有印象?”
向主任点头。他跟着在心里暗骂自己,m的,转了一溜归,自己还是要去急诊科当主任!其实他从自家单元口出来到舒院长家这一段路的时间里,尤其是舒院长跟张正杰谈话这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想明白了
——自己去急诊科做主任是不能更改的了。
现在不是欣赏自己的老院长当政的时候;也不是老院长堂弟接任院长的时候;和自己关系亲近的唐书记出面找自己谈话,意味着她是赞同舒文臣;费保德在做医疗院长时,自己没少与他做对;那么剩下的傅经年……
向主任不觉得自己向傅院长求救有什么结果。别说他调去分院了,就是他还在省院这面,也只是负责后勤的事情。他不欠自己的人情,他不会为了自己跟舒院长、费院长顶牛。再说他那人,最近这些年一直是紧跟舒院长的跟屁虫……
向主任突然感到万分凄凉。
那想质问舒院长凭什么的“冲冠一怒”下去后,他心里充溢的是无边无际能淹没他的悲凉——那怕当了骨科说一不二的主任,但骨科技术不能独霸省院,就免不了听人吆喝、任人宰割啊!
他在惶惶然间,是否会想起他那些亦步亦趋、紧跟在老院长的身后、步步高升的辉煌岁月?他在这求告无门时,是否会想起败在舒文臣的手里、没有登临院长这个级别台阶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