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号就走啊!” 李敏一语未完, 已经就声带哽咽了。
穆杰顿时觉得愧疚起来。还不如自己2月底回家一趟呢。哪怕敏敏不能同去, 但是有个五天就回来的企望在, 也好过自己这么提前走了。
“敏敏。”穆杰把爱人搂在怀里。
“嗯?”
“我……”穆杰说不出来自己不回去山东的话。父亲再婚后对自己是不闻不问的。但是母亲活着的时候, 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如果要怪,就要怪自己是父母缘浅吧。
俩人默默地搂抱在一起,他俩心里都明白,回避了好些天的分离倒计时突然间提速了。所有的温柔,以后就只能在梦里出现。
“敏敏,你下个月去复试的时候,提前给我打电话啊。”
“好。”
“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
“等我学好了开车,我开车回来见你。”
“……”
?
“还是不要了。”李敏怅然道。
“为什么?”
“不安全。”
“我会小心点儿开车的。”
“我怕别的司机不够小心。穆杰, 撞车的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小心就够的, 这一年多,我看过几十起的车祸了。你平平安安地在军营里。好不好?”
“好。”
“方便就给我打电话?”
“好。”
“要每天想着我.”
……
?
穆杰叹息:“我恨不能把你揣怀里带去军营,时时刻刻能看一眼、抱一抱。”
“英雄气短, ”
“儿女情长。”
情长的小儿女, 在这即将别离的长夜里,自然要做些他们应该做的事儿了。可纵情的后果, 便在第二天一早出现了。
*
“敏敏, 该起床了。你今天有手术呢。”
“嗯, 几点了?”
“6点50了。”
“我再睡5分钟。”李敏翻个身又睡着了。
……
连续几个5分钟之后。穆杰端着奶锅追到门口, 另一手的盘子里放着馅饼和鸡蛋。
“吃了早饭再走。”
“来不及了。”
“来, 把牛奶喝了, 鸡蛋吃了,用不上1分钟的,中间晕台就不好了。”
果然是晕台的威胁够大,李敏接过奶锅端着喝。她不仅把放在鞋柜上、盘子里的鸡蛋吃进去了,还塞了半个馅饼进嘴,最后穆杰递过来的一个煮鸡蛋,也装进大衣兜里带走了。
严虹两口子先走了。李敏在后面使劲追。但是这么短的一段路,她赶到电梯间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严虹和潘志搭乘的那部电梯,停了6楼、停8楼,最后停在12楼,停单数楼层的电梯才姗姗下来。
由于走得比较急,到了电梯口,刚刚才吃下去的早饭,竟然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等电梯的这会儿功夫,恰好让她有了时间喘匀呼吸,将这种不舒适压了下去。
“李主任。”有人招呼李敏。“李主任。”
那个裹得严实的女人,对着李敏又叫了第二声。李敏环视一周,发现无人应答,她才意识到可能是叫自己。她对这个不认识的人问道:“你是叫我吗?”
“是。李主任。”喊李敏的人发现李敏没认出自己,就笑着解释道:“我妈妈今天要出院了。她是春节后做的、那个第一例的脑瘤手术。”
“噢。那是你妈妈啊。”李敏终于知道眼前的女人。她实在没办法将患者家属也记住。“出院手续我都给她办好了,你们在8点以后去住院处结账,然后跟护士长说一声,把被子枕头等交接清楚就可以走了。”
“嗯嗯。谢谢你,李主任。”
“不客气。”
李敏快步走出电梯,边走边掏钥匙准备打开主任办公室的门。等她换好了白大衣出来,再拉开门,刚才那女人将手里的两袋子递给她。
“李主任,刚才你走得快,我没追上,这是我们家准备的礼物,你和陈院长一式两份。”
“好。谢谢啦。”李敏接过东西放在门边,出来锁门。这屋就自己和陈文强能进来,而陈文强是在院办换好白大衣才过来的。换言之,这主任办公室对自己来说,与原来十二楼的住院总值班室没什么不同。
李敏抬脚准备往1病室去,马大夫和邓大夫已经站在那病室门口了。这回分给神经外科的三个实习生居然都是伶俐的性子。他仨一看到李敏出现在走廊里,立即就尾随马大夫和邓大夫之后跟了上去。
等陈文强到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敏带着人,已经把十一楼的神经外科患者查完了。
“老师。”李敏问候陈文强。
“陈院长。”进修大夫和实习生很齐声。
陈文强朝大家点点头后问李敏:“咱们这层楼患者有异常的吗?”
“没有。术前的也都很正常。今天准备手术的那个我问得很细致。”今天手术的患者是李敏早间查房的重点对象。“现在还剩那两个烧伤的没去看。”
“那过去看一眼了。”
烧伤病房那儿只有两套能换的旧手术袍,这回包括进修大夫和实习生在内,都在烧伤病房门口站住了。
断断续续的切痂、削痂手术进行了一个月,大概是年轻、身体底气足的缘故,再加上求生的愿望也强烈,两个伤者都很好地耐受下来。
“不错。”陈文强非常满意。
前几次移植的异种皮,其下覆盖下的组织上面的微粒皮,已经扩展融合成片了。排斥掉的异种皮,烧伤患者要收藏。陈文强也允了他们。只是近来这几次的植皮,只能选择尚存的头皮做移植的皮源。
有范主任买的碎皮机、还有她保证的异种皮的及时供应,让两个患者的手术,总能够后顾无忧地根据伤情及时进行。
只是每一次的取皮,难度和压力都越来越大。李敏和陈文强竭尽全力地小心了再小心,他俩恨不能只取表层的几层细胞,因为可供取皮的好皮肤太少了。
一些皮层本来就比较薄、血运就比较差的地方,即便完好,也不能取用。如小腿、足背、腋下、腹股沟等处。
这些地方的皮肤完好,不用去做植皮,已经够得是上天眷顾他们做大夫的了。
早会,休息了三天才回来的护士长吕青脸色不怎么好。她婆婆从内科出院后,不知是不是出于时日无多的心理,开始变本加厉地吃肉。她委婉地劝过一次以后,便不敢再就老人家吃肉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然后在上周,那个一个月速重了快十斤的老太太,只一个低头系鞋带的动作,就栽倒在地……
她不仅是要办丧事,还要应对乡下那几个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们的质问。焦点是他们两口子是不是要害死老太太!闹到医院保安、片警都去了,以不能影响邻居休息,才把事情压下去。
都出灵发丧了,可她婆家的这些人,还呆在她家没走呢。
陈文强带李敏等人到十二楼的时候,石主任就在与护士长聊这事儿呢。
“你闺女送王静家了?”
“嗯。那俩孩子在一个班上学,让王静帮我照顾吧。我实在顾不上了。”
“你家的米吃怎么样了?”
“前天又买了100斤,那么老些人,也不够吃几天的。”
“油呢?”
“差不多也快见底了。”
陈文强看看电子钟,还有几分钟到八点,就对石主任说:“护士长是个脑筋不转个的。你帮她就帮到底了。”
石主任看向小姜问:“小姜这事儿你遇到怎么办?”
“还买什么米,买什么油,好吃好喝的,他们会在你家住到清明节,住到你们俩口子回去给老太太落葬。”
想到这些人还要住10天,护士长整个人要崩溃。她迟疑地问道:“不会吧,家里的地不种了?”
“你们两口子耽误了种地,你们赔偿秋收呗。”
……
“到点了,交班。”陈文强打破寂静,想不通的人,就慢慢想吧。这也是他不想要吕青跟去神经外科继续做护士长的原因。她和老石搭档最合适。
夜班护士念完交班,杨大夫作为夜班大夫说:“昨晚十一楼的患者无异常。十二楼今天手术的那个肺部占位性病变的患者偏紧张,我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给了1g水合氯醛, 10%溶液 10ml口服,患者在半小时内入睡,今早无不良反应。”
护士刚才交班已经说了一遍了,杨大夫又提了出来。
“下到医嘱本上了?”陈文强问。
“下了,临时医嘱单也有下。”杨大夫自从到十二楼,处处就谨小慎微。从急诊门诊去了普外科的王大志王大夫,与他的行动如同是一个模板复制下来的。
让省院所有认识他俩的人都吃惊不小。
石主任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儿了,然后他吩咐潘志。“记得提醒下麻醉。”
“是。”
然后石主任接着说:“今天科里的手术比较多,十一楼有一台开颅的。十二楼一台开胸,还有一台前列腺根治术。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别因为私事儿耽误了工作。”
“是。”
石主任作为科主任提醒科里的所有人后,他问陈文强:“陈院长,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
“散会。”
早会散了,年轻大夫们就开始忙起来。对李敏来说,如果把十一楼的那俩烧伤患者换了药、再推要手术的患者去手术室,那得一小时之后了。
“马大夫,邓大夫,你俩一人带一个实习生去换药。实习生先看别插手。剩下那个跟我来。”
陈文强见李敏分配好了,就说:“我先去手术室了。”
“好。”
吕青的心神始终在家里的事情上,她还沉浸在婆家的那些人再住十天怎么办当中。小姜看不过眼,拉了她一把说:“你对象呢?”
“他是初三的班主任,周一就回去学校上班了。他带毕业班,忙得两头不见太阳的。”
“那我看你就是闲的。今晚你到十一楼给开颅的患者上特护。中午你回家把值钱的、好一点的衣服拿病房来。家里别让你对象留钱。剩下他们爱住就住吧。”
吕青的眼睛立即就恢复了光彩,拽着小姜的袖子说:“谢谢你。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办法呢。”
“你心眼太实诚了呗。”
石主任是很照顾杨大夫的,让他带着住院总郑大夫、泌尿专业进修过的黄大夫,加上一个实习学生上台,而他自己带了潘志、一个从普外轮转过来的本科生。还有一个实习生上台。
“你那面行吗?”杨大夫在更衣室问石主任。自己有了郑大夫帮忙,总比带上俩实习生上台得用。
“行。你做好你的就成。我这面没事儿的。我这是标准的教学医院上台组成。陈院长,你说是不是?”
教学医院的上台标准:主任/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实习学生。
陈文强点点头。然后问他:“你可以招收一个进修大夫的,你递申请给医务处没?”
“没有。现在科里手术量勉强够小潘他们仨的,来了进修大夫,他们上手的机会就少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今天那台要加小心啊。”石主任提醒陈文强。
“嗯。”
今天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是一个16岁的、得了脑瘤的男孩子。他头痛头晕2年,视物模糊6个月,在市立的某医院曾被怀疑是生殖细胞瘤,行放射性治疗10次,肿瘤无明显缩小改变,症状也无丝毫减轻。
陈文强被请去会诊后,将患者接了过来。
他接来患者后,让李敏给患者在省院重做了全部的检查。然后又与放射线科的胡主任反复讨论,最后决定手术治疗。
让石主任说,这例手术陈文强满可以在指出治疗方法之后,让那家市立医院自己做。他把患者接过来,就意味着接下了更多的麻烦。
“老陈,我看小李带患者来了?”梁主任今天也有手术,鉴于王大志王大夫进病房后很乖,他今天带王大夫和杨宇还有一个实习生上台。
“是吗?那我就过去了。”
“小心点儿。”梁主任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啊。”陈文强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老陈啊。”梁主任摇头。
“他是赤子之心。”石主任感慨。
“是啊。几十年未改。”看着还有年轻大夫在边上,梁主任把那句“狗改不了吃屎”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可那句话简直是狗屎一样,在他肚子里翻腾来翻腾去地掉个儿,折腾得他在麻醉前跑了两趟洗手间,仍然觉得肚子不舒服。
麻醉科周主任发现了他的异样。走过去拍拍他说:“老梁,今儿个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没有。我跟你说啊,”梁主任把周主任拽到一边,噼里啪啦地把憋了小一刻钟的那句话,对着周主任就倾倒出来。
“你说他这是不是赖皮狗改不了吃屎了?”
周主任失笑:“老陈啊,他就那性子。你见过他往回缩头的时候啦。另外他今年有望当神经外科协会的常务理事,他还想晋正高……这些棘手的事儿,他不接手就得让医大附院揩屁股。市院没找他会诊罢了,找了他不把人接了,等年底开会,那肯定会被医大附院那几个教授拿出来说嘴的。”
“哼。名声也害人。”
“你不是看了那孩子的片子嘛,又不是没有手术余地。”
“我是说那患者家属难缠,而且那男孩子的一般状态也太差。”
“还行,我昨天有去看过那孩子了,老陈把那孩子接过来之后,小李连着给他做了几天的心理辅导,精神头好多了。”
“唉,老陈好命,怎么闯祸都有人帮他兜着。也不知是好是坏。那天要是没人能兜得住了,可怎么办?!”
“梁主任,咱们那台消毒完了。”
“好,我这就刷手去。”梁主任应了一声走了。
周主任反复念叨几遍 “赖皮狗改不了吃屎”,觉得这是对陈文强非常中肯的评价。但这评价也成功地恶心到周主任了。
“艹”
“这老梁,他这是诚心要恶心我啊。”
李敏换了洗手服,就被护士长堵在了手术室的大厅里了。
“我说小姑奶奶,你下回不准再带这么多人进手术室。你看看你,这一台手术,一个进修大夫再加上三个进修生一起看,你把手术室当戏台啦?”
“好好好。我下回再不敢了。”李敏赶紧讨饶。
“最多两个参观。再多我就一个参观的都不给了。”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