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秋云充耳不闻,她拽着车跟着走,护士长只好把他家散落在监护室的东西收拾起来,叫了保洁员来清理监护室,吩咐将这个病室彻底消毒。而杨大夫就去帮着办理死亡证明手续、以及联系火葬场等事儿去了。
王大夫木然地推车从儿科监护室出来。车上的白色床单盖着小小的、微微隆起的身形。走廊加床的患儿家长,都抱紧自己的孩子,同情地看着这沉默的父亲和默默流泪的母亲。
电梯下来了,空间不够进去平车的,但是里面的人看着他们夫妻悲哀的样子、还有车上蒙着的那一团,就有几个人走出来。
“谢谢。”王大夫推车进去。又出来了两个人,倒出了更多的空间。
电梯门阖上了。出来的那几个人看看边上的儿科大牌子,互相间同情地说:“看着孩子不大啊,真可怜。”
“大夫的孩子也会死啊。”
“你这不废话嘛,大夫自己都会死的。”
王大夫推着孩子木然穿过走廊、走到十七层后面的太平间,他在交接的本子上签上死者的名字:王宝珠。然后又签上委托人的名字:王大志。
“老张,我闺女你帮着看着点儿。别惊扰了。我办完手续自己过来送她。”
“行。那我把她单独放在这边。这车我替你送回儿科。”
“好。谢谢了。”
王大夫和汪秋云一起回家。他洗漱之后,小心地刮胡子,修面,然后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他要让女儿知道自己还是英俊父亲的模样。
“秋云,我去学校接小志和珍珠。你把珍珠的衣服准备一下。”
“嗯。”
这个春节,王大夫给珍珠买的衣服都是和宝珠一样的鲜艳颜色。他吩咐一句走了,汪秋云翻看衣柜又流下眼泪,家里哪哪儿,入目皆是宝珠的玩具、小衣服。
汪秋云哭了一会儿,把珍珠前年穿过的一件银灰色衣服翻了出来,拆掉领边、袖口、衣摆等处后加的彩色花边,还未来得及把线头扫出去,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汪秋云抹掉眼泪,又赶紧给珍珠找出一条深蓝色的裤子,黑色的袜子。都有点小了,先对付穿着吧。
“好了吗?”王大夫进门就问。
“好了好了。珍珠过来跟妈妈换衣服。”汪秋云把身着粉红衣衫的女儿拉进屋。“大志,你把珍珠的黑鞋子找出来。在鞋盒子里呢。”
几分钟之后,一家人全是肃杀之色的衣装,汪秋云背着一个黑色的小包出门了。
杨大夫站在太平房那儿等着呢。见了小志和珍珠就说:“你还真把孩子带来了啊,大王?”
“他俩都喜欢妹妹,见最后一面吧。”
杨大夫留在门口没进去。
老张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王大夫,要不要给孩子化妆?”
汪秋云说:“我带了东西来。”
“那是不是先化妆再给俩孩子看啊?”
没等王大夫张口,拉着珍珠的小志就说:“爸,我会给妹妹抹红嘴唇的。”
珍珠的眼泪就掉出来。
“不许哭。”小志凶了一句。“我爸才说什么了?”
珍珠憋嘴,但同时也憋住了眼泪
王大夫犹豫了一下说:“我那小闺女模样变化不大,不至于吓着他俩,先看看再说。”
孩子有些脱水,与一小时前相比,模样是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对于俩孩子来说。妹妹青灰的脸色变化,还是让珍珠受到了惊吓。
老张回身挡住俩孩子的视线说:“王大夫,你们带着孩子先出去。等几分钟再进来吧。”
不想小志倒是个胆大的。他从老张的身侧挤过去,看了下宝珠对汪秋云伸手:“阿姨,把你抹嘴的口红给我。”
汪秋云知道小志和珍珠平时就喜欢给珍珠打扮,有一回甚至把半管口红抹了孩子满脸。她无奈之下只好教他俩怎么给孩子抹口红、点个红脑门。
现在,她看着小志先给小女儿点了一个圆圆的红脑门,然后仔细地在唇上抹了红色,又在两边的脸蛋上一圈一圈地画着……眼看着宝珠的脸色变得不那么晦暗了。
汪秋云从包里翻出一盒粉,用粉扑轻轻地蘸了一点粉,轻敷在已经涂抹了一层口红的脸蛋上。满脸按过一遍粉之后,白里透红的脸色,已经是孩子平时的模样了。
老张让珍珠去看妹妹。
珍珠尤带着一点儿天真说:“妈妈,妹妹是睡着了,我们带她回家睡吧。不留她在这里和爸爸一样死了。”
汪秋云捂住珍珠的嘴流泪,她拼命地朝丈夫摇脑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唉!王大夫伤心之余摸摸珍珠的头发,说:“再看看妹妹吧。”然后说汪秋云:“你别捂孩子嘴了。”
老张怜惜珍珠,就劝说他们:“王大夫,行了,带孩子出去吧。杨大夫联系的车也差不多快到了。”
王大夫点头,拉着俩孩子出去。汪秋云捂着嘴,满脸是泪是跟在后面。老张将床单盖住了孩子的脸。
站了一阵子,灵车来了。杨大夫陪着他们父子俩,跟在老张和俩抬着小棺材的小伙子后面进去,片刻的功夫俩小伙子抬着棺木出来。四个人仍跟在后面。
王大夫就汪秋云说:“你带孩子回家去吧。”
小志就说:“爸,我跟你一块去。”
杨大夫就催:“大王,赶紧上车,要走了。”
王大夫看看小志,说:“那你就来吧。”
汪秋云以为是说自己,立即拉着珍珠先把珍珠抱上车了。
“大王?”
“呼——去吧,都一起去了。老杨你坐前面去了。”
“好。” 杨大夫立即就去了前面。你们一家五口在后面吧。
灵车喇叭响了两声,缓缓地驶出了省院。
老张这些年看过了无数的死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但没有哪一个让他如今天这般,能生出怜惜来。
谁也想不到他怜惜的对象是汪秋云——这个女人,她命不好啊。这样的女人,前面害了一个丈夫了。后面再嫁又克死了一个女儿。
谁也想不到他怜惜她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丧夫、再嫁、又失女,而是因为她再嫁的丈夫福薄。因为他是一个有负恩义之人。
做人不厚道,早晚要把欠了的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