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虫窸窣的深夜,阎齐严防死守,把所有窗帘拉得死死的,房间深暗不见底。窗台底下豁出一道光,照下一小块盆栽的影子,枝丫错乱纠缠。
多少痴心妄想,在飘荡。
祝初一背后是个大火炉,冰手冰脚终于回暖。她跟阎齐摊牌:“今天晚上回来,一群不知道哪里的人围着我,流里流气的,但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借了我的手机。我当时没敢吱声,也没报警。我回家查看通话记录,是拨给国外的一个号码。”
“阎齐...是不是打给你的?”
横在锁骨下的手臂,突然箍紧,阎齐没有否认。他后怕,连夜飞回来,只要看她好好的。
“我们认识一年,你的事我从来不问,但不代表我一点不知情。你到底有几本护照?”
“那几天,你老是盯着ts新闻看,整日愁眉不展,碎掉你书房里的账本。那新闻我也注意过,闹得太大了,满城风雨,动了那么多警力,抓了那么多人回来。”
是四月那几天的事。林语堂,阎齐的书房,他所有资料摊开不上锁,祝初一自由进出。原来她那么早就察觉,偏还无所谓,陪他上00床,煲汤,压马路。
阎齐哑然失笑,吻她后脖颈,与有荣焉地表扬她:“我女人真聪明,这侦查和破案能力,赶上fbi了。”
祝初一难过的闭了闭眼,无声流泪。她不是没见过世界的黑暗面,当年跟高利贷的人周旋,什么赖招她都使过。她也不是不允许,自己爱一个不那么磊落的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为什么不陪我回家见我妈,你明明...明明答应过。”
阎齐抽出自己的手臂,靠在床头,烦心地点了一支烟,上头隐约还有她长发的柔软触感。终于狠了狠心。
他的表情在烟雾缭绕里不详,不屑地说:“祝初一,活了他妈31年,你还这么幼稚。”
祝初一也坐起来,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点冰凉的月光。也许要借着这样的黑寂,她才敢问出那句话:“阎齐,你有没有过?”
话没说尽,缺个动词。阎齐却听懂了。他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也许是懒坝那回,也许更早。但他现在没有承认的资本了。
“祝初一”,阎齐很少连名带姓喊她,她呼吸一怔,掌心不自觉握紧。他却只呵了声,说,“跟你做00爱确实很解忧。别的,你别痴心妄想。你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我得上赶着把你捧手心?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阎齐喷了两口烟雾,灼烫的呼吸闷得祝初一呛得咳嗽。
一根烟燃尽了。阎齐打开灯,穿衣服。
祝初一冷眼瞧着,所以他是有多病,半夜赶回来,抱了她一会,又要走。她还没抱够呐。
阎齐动作很快,转身就要关门,腰上突然多了只细软的手。祝初一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扯得阎齐回过头来。
她手臂挂住他的脖颈,吻上阎齐,“不要走,我怕。”
这一夜的担惊受怕和大起大落,终于找到倾泻的方法。祝初一这天特别主动,天灵盖嗡嗡跳。昏睡过去前,她听到阎齐非常小声地说,对不起。
她要的不是这三个字啊。
川北的办公室,正对南山的林语堂。阎齐站在落地窗前,神色淡淡,不懂在想什么。
林助理偷瞄了下老板的状态,继续汇报说:“阎总,咱不能在川城留了。最近盯得近。三拨落网,搞得大家心里发毛。形势不比以前了。您最好去国外避避风头,下周出发,不能耽搁了。”
阎齐抬了抬手,示意他打住。
今早阎齐收到一部手机,他阴鸷地扫了一遍内容,扣出内存卡,掰开揉碎了。他给松尼打电话,如果你敢备份,我有的是本事让你死。大不了一起把牢底坐穿。
松尼在那头笑得奸邪,跟个太监一样。他知道阎齐这是答应了。男人嘛,总会为那么一两朵牡丹花妥协,甚至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松尼是欣赏阎齐的,没有他,自己吃不下那么大的蛋糕。那么多年,松尼把阎齐当亲兄弟,有福同享,没少给他分红。他喜欢控制,怎么允许阎齐为个女人背叛他。兄弟蒙难,当然一起当。
人性本贱且自私。人生从来没有说明书,没人给你指路,教你莫要走某条路,莫要碰上某个人。
林至舫来祝初一家里收拾的行李。
开门的时候,祝初一以为是阎齐。但几乎是一瞬间又否定自己,他是知道密码的,哪回来都把自己当主人。
也许是冥冥之中,祝初一刚好用锅煮着豆浆。这种法子很磨人,要一直盯着,不断搅拌锅底,以防糊底。她取出一个黑色保温杯,小心舀进去。
林至舫动作很快,行李被他归置得很有序。他走到门口,犹豫一阵,还是跟祝初一说:“祝小姐,您千万不要怪阎总,他没亲人,对您就差拿玻璃盖子罩上了。您千万不要怪他...不要怪他。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小王子怕自己的玫瑰花受到伤害,给她罩上玻璃盖,自己却离开了她。从此没人再给玫瑰花浇水,陪她说话。
祝初一对林至舫笑笑,那笑太涩苦,林至舫看得不忍心。她拿出盛满豆浆的保温杯,面上套着一圈毛线杯套,手工蹩脚。
祝初一说:“你带给他吧。”
林至舫愣了下,很快点点头,跟她说再见。
成年人约定俗成还挺多,不联系了,就算了,就断了,再别上赶着打扰。
丛林有法则,弱肉强食。风月也有,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祝初一躺在自己床上,闷酸地想,他们这都不叫分手,不过是,睡厌了。开始由她开始,结束由他结束。我做初一,你来十五,挺公平。
后半辈子,她只当他死了。
江孜纪念棉婚,全公司欢呼雀跃跟着放几天假。
祝初一起了大早,打扫一室一厅的屋子,出去买菜,回来拿砂锅炖汤。休息日,她的routine一向雷打不动。
熬着汤,她拿出宜家新买的落地灯和几块张贴木版。落地灯放床头,暖黄的光让人很少做噩梦。
她把铁盒子里储存的登机牌拿出来,一一按时间排序,用大头钉钉上去。这世上最难收集的是人民币,她只配收集登机牌。她有这爱好。
祝初一想起第一次见阎齐,就在杭州飞川城的航班。
杭州-川城。
她往密麻凌乱的张贴板上横扫几眼,没找到,又检查一遍空荡荡的铁盒子。那张登机牌不知道放哪儿了。算了,也不太重要。
她从淘宝上买了收纳盒子,把鞋子一双双装进透明盒子里,按季节、颜色累好,放进新买的鞋柜。她不常买鞋,各个场合只备一双。
等清空鞋盒才发现,最底下有只材质高端的鞋盒,是那双浑身是钻的高跟鞋。怎么跑在这来了?她明明没带走的。
那时在吉隆坡,阎齐把她按椅子上试鞋,“那不正好,提前送你结婚礼物。”
也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如果真有把自己嫁出去那天。
隔壁在炒辣子鸡丁,烈火烹油,麻香海椒,味道浓烈,顺着风扑进门缝。祝初一呛得咳嗽,呛得全身都在发抖,手捂着嘴巴,眼泪都咳出来了。
她抹了两把眼睛,起身把多余的垃圾扔出门外,正式断舍离。她会活得很好的。
祝初一给李瑾打电话,让她来喝汤。李瑾听说阎齐搬了,张大嘴巴,有点意外,试探问她:“这是分手了?”
祝初一看起来不怎么难过,还笑:“我俩就没在一起过。”
她闺蜜,她了解,表面云淡风轻,指不定背地里哭成什么样儿呢。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丫头。李瑾摇摇头,她不信,旁观者最清明,他俩看对方的眼神都深不见底,说不爱谁信呐。
她又多喝了两碗汤,这鲫鱼汤还真好喝的。祝初一简直宜室宜家,权当阎齐没福气。哼。感情里无关对错,女孩子一向站自己姐妹那头。
阎齐在公司加了一周的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愈发清瘦。他趁夜回了趟林语堂,有些东西要带走。按密码进屋,08513,门口还有一双拖鞋,小小粉色毛毛鞋,像小女孩穿的。
祝初一是他有过的女人中,最不会勾他的,也是最会勾他的。她不会撒娇,不爱粉色,甚至连包都不爱买,独立得不像个女人,但就他妈奇了怪了,总把他整得神魂颠倒。
阎齐按开灯,所有灯,暖黄调的灯饰,宽大柔软的沙发,最近他住公司,没人来过,都没变样。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哦,那会沙发上还坐了个祝初一。
他走到二楼,赤脚没穿鞋,祝初一也不爱穿鞋,一步一步踏上木地板,左转,第二间是书房。
二楼没开灯,窗外有一树茉莉花,清清淡淡的香,很怡人。他第一次来这儿,就觉得那味道像祝初一。所以他当机立断买下,让林助理照祝初一的小房子风格装。
阎齐打开保险柜,一遍密码,一遍钥匙。锁芯转动沉重低厚的柜体,啪嗒一声。
阎齐伸出手,郑重地取出一张纸。他坐在地上,借着薄薄月光,视线不怎么好,巴掌大的纸张,明显泛黄,因为长期存储在阴凉角落有些凉冷。
不过是一块过期的登机牌,却被人好好珍藏。
祝初一几乎从不生气,至少阎齐没见过,或者说从不在他面前生气。他对她很恶劣过,把她这样那样,她都没有生气。阎齐忽然松了口气,呵,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油盐不进的,不知道她之前的男朋友怎么受得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没把自己放心上,自然也就不会衍生出任何一种情绪。这些天,他一个祝初一的电话都没接到。他以为,她总该再问一问。
阎齐露出这些时日里第一个笑容,那笑太憾重,太涩酸,带着骗自己的安慰。
就这样吧,祝初一。
第一次遇到祝初一,约莫两年前。阎齐挺不愿回忆。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如今自身都难保。
那时候他去杭州出席会议,新助理不熟悉,给他买成经济舱,旅游旺季升舱都没办法。位置在走廊都要走见底的地方。他望了眼座位号,自己靠窗的位置被一个睡着的妹子坐了,淡淡的酒味,闻着很拿人。早班机也没什么人,空了大片座位。他鬼使神差,就坐她旁边。
中途她醒来一次,脸红红的,找空中乘务员点了一杯矿泉水,嗓子沙沙的,有点像西湖边上风吹动细柳的声音。
机长估计经验不足,雷暴云躲避不及,直往前冲,整个飞机蒙在云烟里,舷窗外白晃晃一片,机身摇摇晃晃。那妹子忽地作死,恰好解开安全带起来,捂着嘴巴,表情皱成一团。
窗外闪电云雨,颠簸异常。
阎齐跟她隔了一个座位,他注意到了,妹子把着椅背慢慢走出来。飞机左摇右晃,他皱着眉,下意识拉着她手腕。
又一个气流,飞机往陆地倾斜,女孩重心不稳倒在阎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