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投以疑惑的眼神。
孟如川却点点头。将公子初给的肉食分了大半,留给青娘和婉婷,自己只取了一小份,就着之前的吃食囫囵的吞下。
在摄政王府被折磨了三年,孟如川早就养成了有东西要立刻快速吃掉的习惯。因为下一次能有吃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现在到手的如果不及时吃了很快也会被人抢走或者会毁掉。
“别吃那么快,不利于克化。”符若初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了那些治疗外伤的药材物料,用清水洗手,裁剪细布做好准备。
然后耐心等着他吃完,她便很自然的帮孟如川脱掉了衣物。但凡有伤的地方她都很熟悉,用湿了的手帕浸润那些鲜血凝住的绷带,这样比干着撕扯开会稍微好受一些。
孟如川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直接将绷带快速撕扯开:“浸润了绷带虽然好撕扯,不过依然会痛。都一样的,用更快的法子随便处理一下就行,不劳公子太多时间。”
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也或许是近日行走动作过多,反复撕裂渗着血丝。他应该很痛,他的表情却那样云淡风轻。
符若初的心一阵揪痛,却没有说什么,怕他不喜欢听。他不喜欢被人同情,他骨子里的骄傲是外表的病弱掩饰不住的。
“能给我讲讲什么我可以知道的秘密么?”符若初问了一句。
青娘找了个地方躺靠下来盘膝打坐,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望着婉婷以及孟如川。
“青娘,你的身份可以说么?”孟如川看青娘点点头,便介绍道,“那位青娘,她母亲是月宗之人,当年随着门主神隐。公子初,你的母后是星宗宗主,你也算是星宗传人。至于我,刚刚才知道,我的生母是隐宗弟子,我虽然未与她谋面,习练的内功却是她留下来的。我们三宗弟子传人齐聚在此,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呢。”
青娘感慨道:“或是天意吧。我母亲离去时曾说,门主有预言,百年后星月门的传人之中,或有贤能之人,终将完成她未竟的事业。”
“门主当年想完成的究竟是怎样的事业?”符若初和孟如川异口同声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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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未竟之事(一更)
青娘叹息着答道:“家母也没有明说那些, 她觉得那件事太难了,我当时年纪小天真浪漫又是女子,她不愿我知道那么多。那时我有婚约在, 一心只想着嫁人生子过小日子,家母连星月门内的事情都很少对我说。其实我算不得月宗正经的弟子。我连月宗的宗主都没有见过。”
符若初心中却想,女子又如何呢?上一世母后留下的手札里说,星月门门主就是女子。能开宗立派做出那么多奇伟功业之人,竟然是女子?母后原也期待着她能以皇室血脉这等深厚根基, 再加上星宗的实力, 成就一番功业的。可惜她在南昭受了挫折,回到北燕走上了另一条路。嫁人生子却困于后宅,那只是她幻想的幸福, 委屈了自己,成全了那些乱臣贼子。
符若初沉吟着不说话,孟如川却问道:“那么,前辈是否有什么法子联络到星月门隐宗的人?”
“我认识的只是几位年事已高的月宗弟子,她们从未提及隐宗的事情。或许令姐知情?”青娘的语气不是很肯定。
孟如川又转头望向公子初,抿了抿嘴唇, 才问:“公子,摄政王那边可有起疑?”
“我联络了江咏歌, 希望他们能牵制摄政王,让王爷暂时顾不上追查婉婷这边的事。”符若初应了一声,“你的身体怎样,毒性最快要多久清除?”
孟如川答道:“婉婷将她的内力全给了我, 只是为求稳妥,我还需要一些时日慢慢消化,才能全部吸收, 并非这三五日功夫能成的。而她,怕是也就这三五日的光景了。她或许还有事情交代我。”
“我明白,你希望能陪她安静的走完最后的时光,对不对?我尽力拖延,或者看看能有什么转移他们视线的机会。”
这时,婉婷竟然醒了过来,也或许刚才她并没有真的睡去,似睡非睡一直留意着孟如川与符若初之间的动作与对话。她问道:“如川,刚才你是不是早就解了公子初的穴道?”
孟如川点头,坦然承认,将婉婷扶起来坐正在榻上,却怕她身体虚弱,将毯子为她盖好,动作轻柔。
符若初忽然醒悟,也许孟如川对谁都是这般细心体贴。也可能因为他自小没有受到亲人的关照,才格外能考虑旁人的感受。
“公子初,你究竟想做什么?”
婉婷的问题很简单,回答可以很空泛,不着边际的胡乱说一通,也可以具体到眼前的细枝末节。不过那些应该都不是婉婷要的答案。
符若初的心智并非少年,同样的问题,她面临过很多更艰险的抉择。她略加思索,结合之前得到的那些信息,很快就猜到了婉婷的关注点,正色答道:“我要活着回到北燕继承皇位。”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简明,却蕴含着其他的疑问,如果婉婷感兴趣,她肯定会继续问更多,问题也会更偏向婉婷自己的关注点。
这种谈话中带有余音,引出下一个话题试探对方意图的技巧,符若初上辈子已经修炼成精了。后宅内那些妇人们,勾心斗角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没有太大用处,不过相处之时,大家说话留半句,弯弯绕绕达成目的那些门道,她看多了也自然会了。
“南昭与北燕停战,十年之期过后,你不是自然能回到北燕么?”婉婷质问,“莫非你怀疑当朝摄政王不守承诺,亦或者……”
“北燕有人并不想我活着回去。而摄政王继续当政,或许不用十年,便会挥师北上。那时我便是他们祭旗之人。”符若初语气凝重的回答,“因此我在南昭,不能闲着混饭,要搏一搏。”
“我很好奇,你继承皇位之后要做什么?北燕的实力不如南昭,就算这几年你在南昭一切顺利,引得摄政王与新帝斗法顾不上你顾不上北伐,你得了机会回去,你最多只是太子而已。你能影响的实在有限。”
“如果我能早五年回到北燕,我可以架空父皇,监理国事总揽朝政,励精图治,发展北燕的民生。北燕有天然的优势,铁矿丰富、冶铁技术是天下最优,有大片草场可以放牧牛羊训练战马,还有不冻海港联系南北海路。北燕之北的蛮夷之地,需要我们作为中转,获取南方的粮油布帛;北燕之西虽有沙漠阻隔,往西却还是星罗棋布无数小国,百年前商路贯通之时,西夷商人携带大量珠宝东行,只为了换取他们没有而我们觉得寻常的丝绸和茶叶。
我们北燕所处地利若是用足了,也可以像南昭一样,收商税充盈国库,再用这些钱修桥铺路开拓水道补贴农耕,让商者行路更易,让耕者不愁吃穿,让为官者交流四方开阔眼界提出更多的治国良方。”
婉婷的眼神一亮,很难想象才十四岁的北燕皇子能有这等见识,便是益亲王当年也未曾看到这么远。益亲王谈起权势勾心斗角那一套很是熟悉,却并不晓得国家能强盛能长治久安的关键。
孟澄海说过,民富才能国强,百姓都吃不饱饭,人心动荡,才不关心谁当皇帝。当年逐月国那么快被南昭攻破,是逐月的百姓困苦麻木,甚至为了一口粮食主动为南昭人带路,绕开边防。逐月成为南昭的一个州郡之后,日渐富庶,除了原本逐月的皇室贵族零落为奴,其余人都过得比以前更好,自然也就没人会真心想着复国。
公子初小小年纪,已经醒悟到这一点,开口说的居然是如何发展商贸关注的是如何提升民生?他是不是也懂得,只有百姓富裕了,国家才能收到更多的税,才能训练出精兵强将;外敌来犯之时,百姓们为了捍卫已经拥有的财富,才能真正团结一致拼力抗敌的道理。
兴民生才能得民心,这样的道理,无论是否别人教的,但看公子初说话的样子,类似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实在难得!
“公子初,若北燕兴盛,你会否南下?”婉婷又问了一个更远的问题。
符若初回忆起母后当年手札所载的计划。北燕独具地利,若天时人和两样也俱全,南下出兵不成问题,一切顺利将南昭鱼米之乡据为己有,便能补全米粮出产的短板;他日江山一统也并非难事。
“时机成熟之后,自然是会的。若我推行的国策真能让北燕百姓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为何不惠及天下?民心所向,便是天道意志。但北燕的良田产出却不及南方,养活不了更多的人口。缺粮这个危机迟早会爆发,不如趁着兵强马壮时扩张。”
符若初坦言,“而南昭仗着坐拥鱼米之乡,鼓励养蚕纺织,又推行商税,百姓不愁吃穿,人多地少,也需要北上扩张领土。可惜他们战马和铁骑都有不足,北伐光靠步兵很难成事。摄政王这才要我们北燕朝贡战马和铁矿。按照目前的态势发展下去,他们早晚能练出万人铁骑,手持精良□□。”
孟如川听得入神。他自诩博览群书武功也不弱,因着那些任务行遍南昭各地,却未曾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明白南昭与北燕战乱的根源。听完公子初的这番话,他的思路豁然开朗。
“那为何不能是更加强盛的南昭北上,为何要给你们北燕机会,等你们兵强马壮实力相当再来?那时硬碰硬,将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战乱?”婉婷沉声质问,“如果我是南昭的掌权者,不仅要你们的铁矿和战马,还要扰乱你们的超纲,催生你们的内部矛盾,遏制你们发展才行。”
“没错,摄政王当年的确就是这么布局的。所以母后为了平息国内各方势力,才将我送来南昭为质。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也相信远在北方的母后,能够稳住朝纲。另外,别人以为我的父王懦弱昏庸是北燕之祸,而我觉得这恰恰是福。正是因为他如此表现不足为患,摄政王才最终同意了求和,将心思转向对付新帝。”
孟如川此时也想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系,宛如阴阳两极,看似弱势一方反而能留下喘息机会,看似强盛一方却会滋生内耗。此消彼长,公子初想要把握的就是此等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