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害怕爸爸妈妈?我听说你以前在军区恨不得横着走。”蒋璟焕用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是害怕他们骂我,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肯定会自责的,他们会觉得如果不是他们出了事儿,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她说。
注意到了蒋璟焕一直时不时地去揉太阳穴,从把她抱回来到现在也始终微微弓着腰,十有八九是偏头疼又发作了。顾规忱坐了起来,尔后跪坐在沙发上,开始按摩蒋璟焕的太阳穴和肩膀。
默契无声。
沉默了几分钟,蒋璟焕忽然抓住了顾规忱的右手手腕。
“已经定性了孝冉那天受伤只是意外吧?是随机安置的炸弹,没有特定目标,只是为了威吓一下军区里的人。”
“是,是的,那个炸弹放在那里,本身也就炸不到什么有身份的人,已经定性了。”顾规忱回答,想到孙孝冉的手机还被她藏在鞋盒里,她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救护车把他接走以后,我也被问了半天话,好不容易问话的人放我走了,我还不能离开办公楼。”
“你和孝冉的关系很不错吧,我看到那天他给了你一张咖啡厅的消费卡,他给我说了他曾经在你手下受训,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蒋璟焕闭着眼睛说。那天见到顾规忱之后,孙孝冉开心地和他提起以前在顾规忱手底下受训的日子。想来那也是顾规忱人生中最得意的几年,孙孝冉说那时每天都有人往她的办公桌上放玫瑰花,早上的课还没开始,咖啡和叁文治就堆在讲台上了。
“当然好,你不知道在结课时我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了什么礼物,他们如果不喜欢我才是白眼儿狼呢。”顾规忱故作轻松。在救护车来之前,她一直陪在孙孝冉的身边,尽管后者已经因为爆炸的冲击失去了意识,但即便是凝视他面无表情的脸,她仍旧因感受到了羞辱而身体发热。“不过,东西再好,都比不上长官好,所以我就把自己送给长官啦。”
蒋璟焕又一次笑出声来。气氛到了不再需要对话也能增添亲密程度的阶段,但几天不眠不休旋转下来,两个人也都累了,顾规忱做了个要去抽烟的手势,蒋璟焕拥着她去了阳台。
第二天顾规忱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闹钟感应到她的苏醒开始自动报时,还好,她还没有睡过点,只是早餐怕是要去食堂吃了。
还没到办公室,通讯器就接到了让她去技术部的讯息,顾规忱明白十有八九又是为了孙孝冉的事情。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了叁天,她依然可以自由行动,这就说明技术部还没有恢复当晚的录像,现在叫她到技术部去,大概是确定无法恢复记录了,顾规忱的心里多少有了底,打算先处理一会儿早上的邮件再去技术部。准备打开显示屏时她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早餐,烟肉叁文治和一瓶罐装咖啡,周围没有留下卡片或者任何表明了赠送者身份的东西,她笑着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正要拆开叁文治包装的时候,一位女性组员敲响了顾规忱忘了关上的门。
“怎么啦?”顾规忱问。她的心情很好,语气也是活泼的。
“孙孝冉少校说想要见你。”
“见我?”顾规忱有意表现出惊讶。事实上她的确应该惊讶,她想到了孙孝冉会要求见自己,只是料想不到他居然会在工作时间同自己见面,层层传话下来,谁都会知道他们见了面,也包括蒋璟焕。
“是的,他在病房里等你,安曼楼13层6号房。”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谢谢你。”
组员离开了。顾规忱将咖啡抓在手里摇了摇,没有了吃早餐的胃口。孙孝冉显然是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反而被她激起了叛逆心理,非要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她先将所有未读邮件标记为已阅,挂好了外套和帽子之后就小跑着去了技术部。
如她所料想的一样,技术部果然无法恢复爆炸当晚的录像,被放置在炸弹内的干扰磁盒破坏了录像本身的磁码,导致机器不再能进行二次解码。除顾规忱以外,其余几个分组的组长也都神色各异地站在技术室里,她是第一个在爆炸发生后接触到孙孝冉的人,也因此被询问得更多,现在录像恢复失败,她也有理由被多怀疑几分。
“小顾,追踪手环已经放到你的桌子上了,这几天你要戴着手环,事情调查清楚以后就可以摘下来了。”
面对只显示着彩色马赛克的屏幕沉默了许久之后,从顾规忱进入反恐部开始便是她的领头上司的部长开了口。比起停职接受调查,只戴个监视手环至少不会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顾规忱走到安曼楼楼下时候踌躇了一会儿。她向来是个果敢的性子,就连当年爬上蒋景焕的床也是一根烟的功夫就决定了。父母出事以后她已不再奢求别人对她无所图的感情,说到底,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感情从来也只是交易筹码的一种,因人而异重量不同罢了。
她当然记得孙孝冉。倘若要追索她与孙孝冉之间真正的开始,要回溯到比霍尔堡要远得多的几年前。当年自己明媚骄纵,她享受着孙孝冉这种英俊又出身名门之后的男孩对她的追捧。受训结束前的一个星期六,她答应了他的约会请求,也在看完电影后与他上了床,孙孝冉是她喜欢的床伴类型,青涩却不笨拙,会很顾虑她的感受,那个夜晚男孩说要娶她,她笑着吻了吻男孩的脸颊,说她是他的老师,不要随便说胡话。
她已经无法回忆起自己在霍尔堡时究竟经历着什么,又是受到了外界怎样的影响。只是,至少顾规忱可以肯定地说,她与孙孝冉曾经也有过情到浓时的坦诚。
孙孝冉看见顾规忱进来时候,心里过了很多念头,他不是几年前的天真学生,她也不是那时候在讲台上传道受业的老师。
在分离的日子里,他偶尔才会想起她,带着一种他们必定会再次相遇的笃定。孙孝冉明白,对必将发生的事情不需要着急,人这一辈子,总还是很长很久,当下这个女人不就又站在他的病床前吗?女人总是心软的动物,但凡为她们流了血或者泪,她们嘴上说得再强硬,心里也是会长满密密麻麻的歉意,就像再细弱的树根,只要时间够久,总会长进地基的缝隙里。
“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香,抱着你就像抱着一棵橘子树。”孙孝冉说。他枕在顾规忱的胸口,手指绕着顾规忱的发梢打圈玩儿,顾规忱也不抗拒,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孙孝冉的头发。
“你到底想怎么样呀,别和我胡闹了好不好?”特护病房的床她也是躺过的,医院里的东西都沾着消毒水的味道,飘进鼻子里,人待久了就觉得晕头转向的。顾规忱昨晚本来就没休息好,现在闻着消毒水味的同时胸口还被孙孝冉结结实实地压着,她的脑子好像也迟钝了下来,不再能为揣摩孙孝冉的心思而转动。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顾规忱问。
孙孝冉不反驳。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导致他时不时就要反胃干呕,顾规忱的乳房说不上有多丰满,伏在她的胸口,孙孝冉的额头还能感受到她肋骨的存在。确实是没什么必要,假如只因为这张脸和这具肉体,孙孝冉带着些自嘲地想,顾规忱固然漂亮,但所有的美丽都是短暂的,而他也的确短暂地占有了顾规忱的美丽。他说不出来自己究竟喜欢顾规忱的什么,正因为此,他也无法否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接受不了我让你碰钉子,我越躲着你,你就越想在我这里证明你的价值,你说你今天这样要求见我,除了能给我添堵,你能得到什么?”顾规忱又说,躺得久了,她打了一个呵欠。
“我能得到和你见面的机会,我想要你依赖我,我要你只对我一个人示弱,就像我们在霍尔堡的那个晚上一样。”孙孝冉语气笃定。
“原来你只是想在我哭的时候上我,然后你再做那个保护我的英雄?我没理解错吧?”顾规忱的脚尖划过孙孝冉的小腿,配合着下半身的动作,她的手指也轻轻揉着孙孝冉的耳垂。听出孙孝冉的喘息声已经变得急促,顾规忱将孙孝冉从自己身上推开,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连你自己都没有办法保护,你现在就躺在医院里,和我当初差不多狼狈,你要怎么保护我?别再给我添麻烦了,你没有本事负担我,更加不可能负担我的家人。下次再说见我,我也不会来了,别把我当成满足你虚荣心的工具,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顾规忱一面整理头发一面说。孙孝冉像一只被母兽抛弃的小兽一般蜷缩着四肢,脸埋在还留有顾规忱头发香味的枕头里,顾规忱的声音天生偏低,落进了孙孝冉的心里又同刀刃一样锋利。
顾规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病房,孙孝冉压根不知道,也无心去听。他翻过身,闭上眼睛后又拿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他又看见那个夜晚顾规忱紧紧抓着他衬衣下摆失声痛哭时发红的鼻子和皱起的眉头,她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救救我,我不想再这样活,只有你能救我,带我走。”
也许他已经上了顾规忱的当,可是他不会就这样放走一个骗子,他们都必须在这个骗局中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