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了?你又为什么要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呢?”他没有直接回答副官的问题,而是反问。尽管一直在与副官对话,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过电脑屏幕。“还有我要纠正你,那不仅仅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和我的孩子。”
“在你可以做到像最初那样对待她的时候我对她就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了。你的父亲让我到你身边辅佐你,我不能看你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我无法向你的父母交代。”副官重新恢复了冷静,不再锋利地质问他,而是以一种接近劝说的语气阐述自己的担忧。
他双手移开键盘,身体稍稍朝屏幕前移动了一些,但又立刻用力靠向椅背。这注定是一次无法达成共识的交谈,他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将它无限期延后,暂时不去解决它。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我不觉得我们谁可以说服谁,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我说过的,我请求你以后可以更尊重她一点儿,假如你做不到把她作为一个人去尊重,那么我请求你像尊重我们任何一个同事那样去尊重她,毕竟她在前线跟恐怖分子打交道时你我可能都在吸烟室里抽烟,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废人。”
他终于抬起头直视副官。副官向他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二十分钟后他收到了副官发来的消息,消息里标注出了所有他在下班前要回复的文件。他原本以为至少加班一两个小时才能处理完它们,但最后一封回邮发送成功时屏幕右下角的时钟显示现在居然正是下班的时间。关闭电脑后漆黑的屏幕映照出他的脸,比起早晨,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只是眼睛还是感到酸胀。坐到驾驶席后他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在被标记为“A”的目的地之前又输入了一个新的地点,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家甜品店,里面有她每一次出门都会买的蛋糕,两年前他在档案上看到过。
车子开进院子时他又确认了一次放在副驾驶席上的蛋糕没有被碰碎。今天她没有站在院子里等她,而是在露台的摇椅上睡着了,并且化了淡淡的妆,穿着一条适合招待客人的裙子,大概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副官都会同他一起回来的原因。裙子到她的膝盖,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有几处蚊子叮咬的痕迹和抓痕,他伸出手轻轻晃了一下摇椅她就睁开了眼睛,在妆容的遮盖下她不再那么憔悴了,只是眼睛里还有细细的血丝。
“我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就能回来,我以为要等到凌晨的。”她牵着他的手,一进门就踢掉了鞋子,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客厅里没有开灯,只亮着一盏很小的夜灯。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他打开大灯,客厅的沙发上堆着衣服,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菜。
“我给阿姨放了假,原本以为你没那么快回来,就让她今天休息了。今晚的饭是我做的,你也很久没吃过我做的菜了吧。”她一面说一面往厨房走。“我把菜再热一下,你要是累就去沙发上等着吃饭吧,衣服你就别迭了,反正你也不会。”
“我很期待。“他说。的确,上一次她下厨还是在她怀孕的时候,距离今天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她在孕期时胃口很差,吃什么都能吐出来,只能自己煲白粥喝。他吃的菜的味道同样会刺激她呕吐,他看怕了她趴在马桶边反胃不止的样子,最后选择在餐厅吃完了饭才回家。
他跟在她身后走到餐桌旁。一盘素炒胡萝卜,砂锅里装的是排骨,已经洗好的樱桃装在透明的大碗里,微波炉里正在加热她刚放进去的酸辣土豆丝,全是他喜欢吃的菜。她打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了一罐冻好的酸梅汤,微波炉工作结束,门自动弹开,她转过身问他:“帮我把菜拿出去好不好?自己盛饭。”
起初只是一个吻,然后是无法扼制的身体纠缠。晚餐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并非完全无法预料,他们从来都不是会在情欲上克制的人。他把她抱到了厨房的料理台上,她的双腿紧紧攀着他的腰,裙子和内衣已经被扔在了地上,仅仅剩下一条内裤。他们原本是在一片漆黑中缠绕着彼此着,他的手开始在她的后背上抚摸,循序向下移动,用力按着她的脊椎,将她压在自己的怀里,在她因为腹背同时遭受的挤压而呻吟挣扎时,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控制百叶窗的拉绳,在她被欲望拖向越来越深的黑暗时,他猛然拉起了窗帘。
大片的阳光瞬间铺洒在他们的身体上,她想要用手背遮挡住双眼,他却猝然给予她亲吻,将她从黑夜接回到白昼之下,让日光不遗漏一处地温暖她。然后他再向她索取温度,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就像他曾经对她提过无数的过分要求,他让她怀孕,然后让她把孩子交给他的母亲,现在她同样会帮助他从冷气中逃脱,他要多少,她就可以奉献给他多少,毫无保留。
从厨房到客厅的沙发,再到浴室,他们的身体一刻不曾分开,始终相互嵌入着。他们站在浴室花洒的水流下,他用手扣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昂起头,水流冲刷着她的脸令她无法呼吸,他继续在那个狭隘的通道中涌动着,喘息变得嘶哑而低沉,水温让他们的皮肤都烫起来。
在这一刻,他对她而言是灼热的,倘若她脱离他,她便会失去赖以生存的热源。倘若她贴近他,她已经这么做了,她会被他烫伤。她将自己交给他,在他的亲近或疏离中上升并下坠,现在她决意放弃抵抗,任凭他隔岸观火看着她燃烧殆尽,抑或是施予她短暂的抚慰与陪伴。
“我想你,我爱你,我今天好想你。”身体到达临界点时她颤抖地对他说,她几乎站立不稳,全靠他的支撑才不至于跪在浴缸。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手臂撑着浴室墙壁上的瓷砖,律动的同时回应着她的告白。
“我也爱你,宝贝,你是我的珍宝。”他的吻落在她的肩膀,他的手指熟悉她皮肤的纹路,持续地进攻,她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不知是什么意义的泪水。
他们最终同时到达了高潮。两人一起洗了澡后才真正坐在了餐桌前。做爱过后他们都十分饥饿,她甚至盛了第二碗饭,桌子上的菜也都见了底,他们默契地在放下筷子后各自点了一根烟。
“又进步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偷偷练习过?”他问。他们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她抽烟的姿势也变得男性化,只是抽的牌子和口味从来没有变过。
“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不知道下一次能给你做饭是什么时候,所以这次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她笑着说。
见到他时她总会露出少女的神情,在享受来自这样的注视时,她会失去所有的社会身份,而只是被他豢养的一个可爱的人。
“你已经提了销假申请了吧?什么时候升职谈话?”
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回答:“申请已经交了,升职谈话在后天,估计也不会说多久,没多少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收了,明天让佣人来收吧,你和我说话就好,刚才不是才说想我吗?”
她放下了餐具,到厨房洗了个手之后又走回到他身边,随后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用手臂将他环进了怀里。靠在她的胸前,他能够听见从她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她的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他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相互拥抱着。过了几分钟,他重新开口,对她说:“我知道了你同事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你明白,你也可能会遇到同样的危险,他和你一样,都明白你们在做什么。”
“不一样的。”她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孩子,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死而困惑个十几年,我相信我身边的人都可以很好地消化掉我的死,这样他们也就没有牵挂了。”她立刻感受到他将她抱得更紧了,好像她真的会像她所说的那样在下一秒就要死亡。她垂下的头发刮过他的耳廓,他从她怀里退出,伸手帮她将头发撩到耳后。
就在几个月之前,同样是在这张餐桌旁,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一小碗白粥,宽松的裙子下是高高隆起的孕肚,没有人可以为她分担初次怀孕的不安焦虑,她不能像其他普通的孕妇一样走到阳光下去接受家人朋友的祝福,他也在刻意减少与她相处的时间。在等待她生产后苏醒的那段时间里他构想过无数个补偿她的途径,他会带她去海边散步,他们会在有阳光的下午公园里晒太阳,她喜欢的事情他都愿意同她一起完成。然而现在她对他说自己已经预备好随时迎接死亡,了无牵挂给予了她敢于直面最终结局的勇气。
他无法开口告诉她,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有了一个同样流着她骨子里那种狂热滚烫的血的女儿。
“我会保护你,我会让你活着,你回去工作以后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活着。”他说。
她没有读出他话里的愧疚,只是单纯地为听到了甜蜜的话而觉得幸福。保护她,这是他在关系的最初就给过她的承诺,这两个字拥有比一切表白都强大的力量,她确信自己就是臣服于他的力量的。
“我当然会好好地活下去,我要等到可以跟家人团圆的那一天,再报复所有从前为难过我的人。”她还是笑着,然后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如果你对我一直像现在这样好,那我就不报复你了,所以你要对我好,行不行?”
他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她显然是很满意这个无言的回答,重复吻了他的嘴唇很多次,欲望再一次炸裂开。徘徊在爱与恨之间的焦虑,试图摸清虚与实的求索,一次又一次渴求坦诚相对却又退缩的试探,终于做爱成为了宣泄情绪的唯一出口。他并不是不愿与她坦然相对,而是她不会接纳他谎言背后的自我辩解,最后的方法便是让假象持续得再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