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浅笑,手掌直立斜砍在陆千凉手肘下一寸的位置。酥麻感霎时传来,松手的瞬间,高九歌也像是一只腾空的纸鸢,跌落了下去。
“不……”
呼啸前行的马车将陆千凉的声音拉的老长,也将她与高九歌之间的距离拉的老长。
一人车上,一人车下,一人生,一人死。
残破的车厢就好似分割在二人之间的生与死的鸿沟,无情的宣判着高九歌的生死。素色衣裳在夜幕之中飘飞,以自己单薄的身子,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舍己之身换来她的生。
这世间生离死别之事何其之多?佛诘曾说,人生在世,一念谓之生,一念谓之死。一念谓之离,一念谓之留。生与死都是一种继续下去的方式,只是早与晚罢了,没有谁能够幸免。
只是那死去的人,自此早登极乐,不知世事。
而活下去的人,要带着同班的期冀和记忆一个人孤零零的活下去,这才是对同行之人最严厉的惩罚啊。
黑衣的杀手像是扑火的飞蛾,舍弃了疾行的马车尽数扑向高九歌,失了剑的武者,又怎能称之为武者?
陆千凉突然怨恨这一夜明亮的月光,若不是这澄澈透亮照亮十里的月光,她便不会看到高九歌素袍上晕透的鲜血。若不是澄澈的月光,她也不会看到,他拼着自己受伤,拖住追向她的杀手是目光中的坦荡。
那目光,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穿越了万水千山,落在她的身上……
恍然间,又是那年,随父亲与族中长老前来折剑山庄求娶她的九黎少主。个子不高,腰佩长剑,一身黑袍。
雪白的脖颈高昂着,一双未张开的桃花眼斜眯着望向身量与他差不多的陆千凉,语气之中似是带着不屑:“陆少庄主,我是来求娶你的。”
“想得美!”
没有杀手追上来,当世第一杀手,就算手中无剑,也并非束手待毙的羔羊。
陆千凉不知道高九歌到底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以提不起劲气的身子,凭一己之力留下了所有的杀手,将她远远地送走,送到他所看不见的安全之处。
马车慢慢缓了下来,残破的车轮碾压在碎石铺筑的地面上,更显得车厢颠簸。
陆千凉拔下车板上插着的和自己的剑,和高九歌的那把双刃剑,跳车逃进了密林之中。
横七竖八的树枝划破她的衣衫,划的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血痕,她却犹不知痛似的,只顾向前奔跑。她横剑在手,随时警惕着周围的环境,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向京城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像是身体里的力气一次次的被抽干,又一次次的被压榨出来,驱策着自己前行。
她不敢停下,不敢绝望,更不敢死去。
现在她的生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生命,还是高九歌的期望。他没有追上来,他再也不会追上来了。
自离阳王朝的边疆沙溢城逃脱,一路上饶是艰难险阻,都未危机到生命的高九歌,却留在了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城郊……
就像是冬日乞讨的乞儿,顽强的熬过了整个夜晚,却在黎明前被冻死了。
她不是那寒冷的严冬,却是助纣为虐的东风。若不是她托着高九歌的后腿,或许他并不会死。会如他所说的,逃到天涯海角躲上几年,再换一个身份做江湖之中不知名的游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