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酬在城市中穿行,走过夜间车辆仍奔涌不歇的街道。随着他方向的选择和不停的脚步,大厦、警局、酒店、医院纷纷向后倒去,车流渐稀,再走几个街区就出了城市。
前方马路上一动不动地卧着一个穿橙蓝袍子的孩子,整条街只有一辆车在行驶,它不变换车道,没有停下的趋势。
富酬没有把握自己的速度能够将他从车轮前拖出来,他站到了那孩子和直撞而来的车之间。
车笛声大作,车灯晃得富酬眼花,他在司机的骂声中去看那孩子如何了。
富酬扶起他时听到了鼾声,这孩子竟在马路上睡着了。
身后司机也下了车,车不见了,司机扶着摇摇欲坠的头朝他走来,脸一半是富酬一半是西本。富酬低头,悠悠转醒的孩子是米哈伊洛,眨着夜色下偏蓝的眼睛。
富酬起身便走,米哈伊洛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后面。
“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我不会回去了,我脱离你们了。”
随后说话的成了西本。
“啧,你都不累吗?”
“你以为族灭之后我是怎么走出高山活下来的。”富酬只顾往前走。
“我知道,你从没有过少年时期,前一天还是孩子,然后突然就成了要独自谋生的成人。摸爬滚打、受人的骗、忍求告无门的不公,那是一群制定规则来践踏他人的刽子手,然而你学成的第一个方向就是为他们驱使,但那个阶层的云梯不向你开放,于是你第二个选择就是执法律剑指他们。我是你的幻象,怎么会不知道你翻身后的所有选择都是拿起刀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刽子手!”西本的咄咄逼人像极了富酬曾在法庭问询他的口吻,“你杀了秋月!”
“我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终于肯直视你经手的罪恶了?那又有什么用?”
“收获就是,我看到了一种鲜少见过的合情合理的人性,对社会和男女主导权力的病态追逐,尽管丑陋,但是合乎自然。”
已经离开了城镇,路过一片树林,西本被甩在了身后。
但是很快有人追了上来:“你真的要去治病了吗?”
富酬听到这个虚弱而清甜的声音,猛地驻足后望。
荧光点点的树林前,站着身穿病号服奈奈子。
“是。”他回答,“我要去治病。”
“轻易的原谅了自己,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了。”她淡淡的问,“对我们公平吗?”
富酬不回答。
美惠的信仿佛封锁良心的驱魔符咒,自烧毁后幻觉丛生,只是美惠从未出现,他也已很久不再做梦。
他来到了开阔的原野,在缀满繁星的通亮的夜空笼罩下,整个空间包括草地都呈现出蓝紫色。
今夜他看得尤其清楚,风景是连贯的,思维却是散碎的,孤寂的环境,疲劳的腿脚和错乱的精神让他如坠梦境。
敌人仇人对手盟友的名字他全不记得了,但是他忘不掉每一个当事人的名字,忘不掉每个自己间接害死、亲手杀死的人。这些带有魔力的名字的主人轮番跟在他身后,他只顾向前走,把他们甩下,但他们又跟了上来,缠着、坠着、撕扯着他。
他也对自己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负罪感不耐烦,可它就是存在,静寂蹲伏在良心的一隅,日渐庞大,愈压抑愈失控,愈忽视愈昭彰。
就像他走到光亮边,知道自己后面有个可怕的庞然大物,控制不住的侧头瞟上一眼,阴影立马将他网住,拖回暗处。
若他待在暗处不动,怎么能?人不能不向往光,世间万物都在推他往前,向众人都在的那光亮地去。
尽管他以为自己该待在暗处,让什么人把他抓住关进牢笼。理应如此,但不成。找不到合适的笼子,也没有来抓他的人。
比他不能轻易原宥自己的罪更可怕的是,他无法因罪获罚。
他在多个世界游走,没有固定归属世界,既不认同任一世界的规则,谈何顺应。再者他玩弄法律,钻尽它的空子,所以法律的惩罚对他不存在任何意义和力度。无法被惩罚,于他就是最大的惩罚。
“地狱之悲剧不在于神不能为有罪者洗清罪孽,而在于有罪者自己,正是一种绝对的孤独,良知的不灭之火焚烧着罪孽者。”
他向东去,离下一个城市还有十里左右,从那的港口乘船能到达轻魔法世界的冬木市,有消息说神户大桥的未远川里让他跳海幸免一死的世界裂缝,被当地政府开发成了世界井,富酬要通过它回到念力世界,那个世界的医疗可以治好他的疯病。
治不好也罢,他只是需要一直走下去。
那是绝路——一个声音说。
不是幻觉,这把亲切的声音富酬闻所未闻,这个远在天际线又似乎近在眼前的人他略感熟悉。
我可以告诉你,过了今晚你的眼睛就无法视物了。
富酬认出来了,正是此人声称自己是神。初次见是黑发黑眸的少女,第二次见是一条猎犬,眼前则是银白头发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