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了小半刻的茶,待得满宫嫔妃都来齐了,昭妃才从寝殿中缓缓步出。
众人齐齐地离席见礼,昭妃如旧在落座后命免礼。视线扫了一圈,昭妃先交待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快过年了,阖宫团圆,在行宫安养的顺妃姐姐也会回宫来。明姬、吴美人,你们是她宫里的人,要盯着宫人好生打扫宫室,别有什么怠慢。”
明姬与吴美人起身离席,恭谨应诺,昭妃点点头:“坐吧。”
跟着顿了顿声,目光便投向了夏云姒:“听闻昨儿个夏才人身边的玉侍巾在紫宸殿侍了驾,今儿一早还晋了采女,怎的也不见她过来?”
“晋了采女么?”夏云姒一怔,显出恍惚的模样,微微欠身道,“臣妾倒尚未听闻她晋封之事。适才离开庆玉宫时正碰上她回来,臣妾急着来向昭妃娘娘问安,便随口吩咐她先去歇息了。”
昭妃挑眉:“这依着规矩……”
“臣妾想采女的位份在宫中也不过是半主半仆,入不得娘娘和各位姐姐的眼。”夏云姒温言截断昭妃的话,笑靥明媚,“想来娘娘也不会与这样的身份低微之人计较吧。”
采女与侍巾这半主半仆的身份,微妙得很。含玉若来了,免不得要被昭妃给个下马威,说到底打的是她的脸。
是以她索性不让含玉来,昭妃不提则罢,若提,她也早就想好了要用这番说辞噎回去,反手给昭妃找些不快。
昭妃冷声而笑:“那夏才人可要好生约束她,千万别如周才人一般刚得了宠就沾上戕害皇嗣的嫌隙。”
“这个自然。”夏云姒起身深福,“娘娘放心,玉采女做不出那般恶毒的事。况且有家姐在天之灵庇佑,那投毒之人迟早不得好死,皇子公主必定平安无事,娘娘不必为此太过忧心。”
昭妃面色不改,淡泊而笑:“正是。”
夏云姒含着笑落坐回去,刚端起茶来要喝,外面忽一声“圣旨到——”乍然而至。
一息之间,满殿嫔妃被突然而至的圣旨砸得面面相觑,下一瞬又都匆忙离席,跪地恭迎。
片刻工夫,便见樊应德直着一卷明黄入了殿来,站稳脚跟,四平八稳道:“夏才人接旨。”
夏云姒不由一滞,遂搭着莺时的手起身,行上前几步复又跪地下拜。
樊应德展开卷轴,朗朗念道:“上谕:才人夏氏秉德柔嘉,持躬淑慎,风姿雅悦,雍和粹纯,着晋正五品宣仪,钦此——”
旨意念罢,满座寂然,连夏云姒也大感意外。
嫔妃尚未侍寝便行晋封,在大肃朝少之又少。况且还是自正六品才人直接晋至正五品宣仪,越过美人,晋了足足一品?
不过静下神思,她对个中原因倒也了然。
并不是为她引荐含玉,
是为那碗腊八粥。
第13章 勾魂(作说附后宫品秩表)
腊八时各宫都要做粥,但夏云姒那碗腊八粥不是随便熬的。
建德十八年,尚是慕王的贺玄时与夏云妁初见,就是腊八。
那时贺玄时与夏云妁都只有十五岁,夏云姒才六岁。先帝病重,夏家刚决定扶持贺玄时。
以夏家的积威之重,这样一位年轻皇子登门拜访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家国大事原也与府中女眷们无关,泰半家眷甚至不知他来拜访之事,依旧热热闹闹地照常过着腊八节。
按着惯例,腊八粥由府中的女孩子们一起熬。其实在这样的高门大院里,女孩子没什么去厨房里沾染油烟的必要,能在下人料理好食材后动手熬一道粥、做几道点心,便已是可以引得称赞的贤惠了。所谓的让她们熬制腊八粥,也不过是寻个由头让大家图个热闹。
夏云妁是长姐,也是当时府中唯一嫡系嫡出的女孩子。她带着一串庶妹堂妹熬了大半日的粥,傍晚时才都备妥当。大部分的粥都有下人送去各屋让大家品尝,夏云妁听闻父亲与几位叔叔整日都在厅里没出来,便跟一众妹妹说:“我去给父亲和叔叔们送粥,也好劝她们吃些,你们各自回去歇着吧。”
女孩子们一哄而散,唯独夏云姒留了下来。
当时正是她最黏这个大姐姐的时候,不假思索地仰头就说:“我和姐姐一起去!”
夏云妁没有拒绝,将几碗粥在食盒里装好,拉着她一并出了门。
穿过后宅的亭台楼阁,进了前宅专供男人们走动的地方。这地方夏云姒从来没来过,夏云妁这嫡出大小姐却显然轻车熟路。又走了小半刻的工夫,她们就到了一方小厅前,夏云妁说明来意,仆人就推开了门,屋中的谈话声一停,人人都看过来。
夏云妁目不斜视,提着食盒走到正中,笑吟吟地向父亲福身:“腊八粥熬好了,听闻父亲议了一天的事,不如吃一些再忙?”
夏蓼笑起来。他对这个长女很满意,看她的时候总是在笑。
便见他向坐在右首的年轻人一引:“这位是慕王殿下。”接着又对慕王说,“这是小女云妁。”也指了指夏云姒,“这是云姒。”
夏云姒当时只顾着打量眼前这位容貌清隽的公子了,夏云妁不卑不亢地福了福:“殿下安好。”
过了很久,才听到慕王如梦初醒地回话:“……夏姑娘。”
夏云姒被他的反应弄得好奇,歪头又看了他好久。
直至三两年后,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那大约就是书里说的“一见钟情”。
当日的腊八粥,慕王也尝了。后来两个人订了亲、成了亲,先帝驾崩、他很快继位为帝,夏云妁成了中宫皇后,依旧每年都会亲手给他熬一碗腊八粥。
夏云妁是所有长辈都会喜欢的天之骄女,凡事都尽善尽美,熬制的腊八粥也味道极佳,而且每年的滋味与口感都如出一辙。
所以这个味道,贺玄时一定记得。
夏云姒在决意入宫之后,曾将自己闷在厨房中十几日,依着回忆细细地研究各样粮食的多少,这才将这如出一辙的粥做了出来。
可她虽有意以此邀宠,却也没想到只为了这么一碗粥,就能晋足足一品的位份。
呵,真是情深似海的男人。
紫宸殿中,樊应德见皇帝心不在焉,一副不愿有人搅扰的模样,便识趣地退到了外殿。
两个徒弟在门外窃窃私语,说昨晚侍寝的那玉采女可真有本事,把皇上勾得魂儿都没了。樊应德听得好笑,也迈出殿门:“瞎说什么呢!”
两个徒弟忙回头,瑟缩着一躬身,抬眸又发觉他似乎没有怒色,胆子大些的那个便压音笑道:“您也瞧见了,今儿又没什么旁的大事,咱皇上魂不守舍的,可不是为那玉采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