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番外长生篇下 面目全非,无悲无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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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抑着情绪,森森的朝我问出来:“九萝,你果真如此绝情?我等了你快两万年,你可知这两万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既然是梦中,我尝试着去靠近他,我说:“元崖,你别等我了。我这一生都是错的,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再执念,有朝一日若能护得妖族中兴,那便是大道天恩了。”

他死死捏着我的肩膀,双眸含泪:“你这两万年可曾有一回想起过我?”

我擦去他的眼泪:“想过的。”

“回来我身边。”他立时便道,“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放过。我们回到从前那样,我可以替你护好妖族,你信我一次,我如今已经…”

怎么梦中也还会痛?

原是这样的一生,即便是入了梦,也没有半分余地。我疲惫的挣脱开,又回到那副无悲无喜的面孔,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我为何要信你。也早说过从未爱过你。你又何必痴念至此,自欺欺人。”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血红一片,所有的所有,仿佛都归于虚无。

他只剩下一副狰狞的面目,对着我,一字一顿:“九萝,你是不是没有心的?”

“你说对了。我没有心。”

他笑了一下,松开手,转过身淡淡一句:“你得记住你这句话,你莫后悔。”

我醒过来喷出一口血,嘲笑自己。这是有多在意他,就连一个梦,也要这样痛心?

我哪知道他那时已经破入了混元境,原是忍耐住一切快要逼疯他的东西,再一次的,小心翼翼捧了一颗真心来,来问我一句,能不能信他一次,能不能回他身边。

他都不敢寻到我的面,只盼入梦中,能听见一句真实。

可我当真即便在梦里也很痛很痛,我没有为了他放弃执念,就再一次把他推向了深渊。

清微天里,元崖大概疯了,我也大概疯了。我抱着必死的心态来,也觉着这样的一命换一命,无尘必会感念妖族,完成我的信念。

可我没想到他宁愿死。

他果真一点儿也不像我。可即便是随了元崖,他也不至于此。那么究竟是谁将无尘害到这个境地?

我扑在地上去摸那一滩赤金色的血液,心如死灰的恨着,哪怕我如今一生只有一愿,天道也要如此无情么?竟连妖族唯一复兴的希望都要断绝么?

我那时那般心如死灰,却都是因为没了这个拥有龙凰血脉的孩子,妖族会断去一条兴盛之路,而不是哀一哀死去的无尘,哀一哀绝望到放弃生命的我的孩子。那一刻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怕。像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元崖是在那个时候叫我知道,原来那个梦不只是个梦。

“你不是没有心么?你不是对他寄予厚望么?你不是一生只求一愿么?”

他叫我莫后悔,我后悔了。我没想到他会杀了无尘,早知如此,我再回他身边又何妨?不过再演一场戏。

我看着他,目中怔怔:“元崖。我们都是怪物。”

“你到现在都能这样平静。”

是啊,我面上的表情什么的,早就跟我的心脱离开了,我想叫它悲,它就悲,我想叫它喜,它就喜,甚至它还学会自己反应出很真实的样子,配合着旁人的动作和神态。十分逼真。

早都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是如此,谁也不能透过这副皮相,看到我心里的样子。我心里是什么样子,也很早就再不会袒露给别人看了。

“你杀了我吧。”是我将你逼到这个境地,对你不起。

我平静的说出前半句话,平静的咽回后半句话。

他抬手便取了我的性命。却又慢慢的笑出声:“九萝,你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杀不死的。”

何其讽刺。

我的第二世是我一刀一剑的将自己的心撕碎了才求到,而我的第三世,却正因我已变成个无心的怪物,而得以永生不灭般的延续。

只是这一世,我已如同个凡人,再无灵脉。

从清微天一路坠到凡尘里,我同元崖之间,最后的一句交集,就是他那句“九萝,你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杀不死的。”

妖典曾经在对我解释的时候说过,上古时期,神仙们经由天道洗礼,便是这般无心无情,纯粹通透。

我如今可是真正变成了这幅样子?

全无希望,全无信念,全无天地。

这样的活着同死了有什么分别?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开始物极必反一般想要去释放自己的情绪。

只是我好像已经不会了。

不会喜,不会悲,不会爱,不会恨。

脑中一遍遍去回想过往那几桩曾经叫我心痛的事,可不论是无尘还是元崖,也不论我从眼睛里逼出多少眼泪,我心中都是一片空洞,就连想要求死也不能。

想了想,大概生生又死死,每一回都早就不是原来,是被什么东西改造过的,一点点的,变成如今这个怪物。

可我原先…原先真的不是这个样子。

我走过人间百域,万里河山,飘忽间,又不知几年。

再一次的与前尘相遇,是失了一身纯血的曼儿。她也终究是走到这一步,还同我一般,择了条不归路。

也不对,应该说这两条都是不归路。只要碰了妖典,就是不归之路。

我问她是求了什么事情,她告诉我,无尘复生了。

就这五个字,我的心竟然又微微痛了一下。

我生出希望来,头一下是求死的希望,第二下是不可救药的疯狂,无尘复生了,连带着他那身龙凰血,可护得妖族兴盛不衰的血脉。

原来许多东西已刻进灵魂里,成为了本能。

比如信念,比如执念,比如疯狂,比如无心。

怪物一般寻着他,遇上他,感受到他那一身血,又避着他的眼睛。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连理智都没有了。

我以为怪物会一直疯狂下去,直到终有一日,那动荡浩劫一般的扩散开来。

我哆嗦着一颗心,去问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关心吗?”

我关心吗?我哪里还想的明白是关心还是不关心,但我想知道啊。

我做不出表情了。

元崖,大概是死了吧。

心脏一点一点裂开,疼痛中,我这个怪物,又一次本能的去遮掩。

我都对他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能分辨。

可我还是能听到的,我听到他的话,整颗心麻痹起来。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这个母亲了。他是我怀胎三百年,血肉中撕扯出来的孩子啊,他原先这样在意我,他傻到献出自己满身血液,倔到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怎么就…要丢下我了呢?

我看到他的背影,走在沙漠中,像是不舍,却那么轻松。他是真的不要我了。我亲生的孩子,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后悔了,我悔到终于明白过来,原是我这三世人生,亲手将自己变成个怪物。

不怪妖典,不怪命数。从头到尾,咎由自取。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选择,可当真走到了这一步,才看见自己究竟有过多少次选择的机会。这些选择里,我最初明明坚定的不顾性命的想要我的家人,可当真除开那一次,后头的每一次,我都违背了自己。

我在还没有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就被神仙教导过,当这个世界需要的时候,我不想无能为力。可我一生皆是无能为力,甚至到这最后一刻,我都不能告诉我的孩子,我是爱过他的。

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在你还是我腹中血肉之时,母亲就无可抵挡的爱着你啊。

无尘,你回回头,你听我说一句。

你回回头,我告诉你。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恍惚中我闭上眼睛,想到那一年的永嘉宫中,我拼尽全力的生下这个孩子,不是因为难产,不关他的任何事,只是因为我太爱他了,所以才虚弱至极,寿元尽失。我要是死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我死了,元崖会伤心,但至少我们之间停留在爱意里,带着这样的爱意,他也不会为难无尘,他们这一对父子,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我该死在那个时候的。

我在一片黑暗中渐行渐远,模糊着,也不知终途何在,只是在前方我似乎看到元崖的背影。不着帝冠,青丝半披,穿着一件雪青的常服,上头绣着浅浅的云纹。那是他常来寻我的样子。

生不能爱,死可团聚?

罢,便是个幻影我也来了。元崖,你就站在那里,再等我两刻,我回你身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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