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木一笑:「那么,你觉得……自己如何?」
「唔,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好像这个身子不是我的。」她缅想四年前醒来时的印象,当时的感受一点一滴溯流回来:「我一直以为我会飞,一试之下却摔了下来,跌断了腿,休养好一阵子。」
「我曾听小苍蝇说过此事。」凤栖木微笑道:「她还说你会吃花芯。」
公孙嬋想不到他连这都知晓,赧道:「我觉得那些花儿十分可爱,很是吸引我,才会想吃吃看花芯是什么滋味。」说着摘起一朵草地上的野生小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可是小苍蝇和娘她们不准我吃,怕我吃坏肚子,我也很久没吃了,倒不会特别想念。」将野花放进溪中,任水载流而去。
凤栖木注视着那朵远去的野花,淡笑道:「你是否以为自己是隻蝴蝶了?」
「蝴蝶?」公孙嬋一怔。
「是否小哥一直唤你作晓蝶,你喜欢这称呼,所以不知不觉模仿起蝴蝶的习性?」
公孙嬋竟然无法回答,开始认真思索。花儿去得看不见了,凤栖木移回目光,并不催迫。许久,她才缓慢说道:「三十三他……我一听三十三的声音便打从心底感到熟悉,好像这声音陪伴了我很久很久,晓蝶这个名字也是。但他是在我復生一个月后才来的,而吃花、以为会飞的感觉却是我醒来之后便有的,应该和三十三没关係才是。」
凤栖木心中一动:「你也觉得小哥很熟悉?」
公孙嬋摇头:「不是他本身,而是他的声音。」见他不语,问道:「凤先生,从这些问题中可以得到什么结果吗?」
凤栖木沉吟道:「我希望从中可以推敲出你因何死而復生,这种经歷极为罕见,按理来说不会毫无因由,若能知道,对你和公孙家多半也有益处。」
正自思索间,馀光忽然瞄到一样物事,却是公孙嬋胸前那串木蝶项鍊自披风开口处露出一角。凤栖木目光转瞬深沉,半晌,缓缓开口:「你那木蝶项鍊可否借我一看?」
「啊,这个……」公孙嬋忆起三十三慎重警告过的,绝不可将此项鍊借给他人,尤其是凤栖木,又想着这个晚上她已打破了不少和三十三的约定,心中正惴惴不安,她从不曾对他阳奉阴违过,此时着实过意不去,心想至少得有一件事守着才行,遂按着项鍊摇头:「不、不行,这鍊子我不得离身的……」
凤栖木亦猜想到定是三十三的叮嚀令她心有顾忌,念头一转,温和笑道:「那么你不用卸下来,我靠近点看即可,行吗?」
公孙嬋却没了主意,还犹豫着无法下决定,他已然挪至身边,近得可以感觉到他的热气。她心神一乱,自我安慰着只要不拿下来应是不要紧,便将木蝶由披风开口处掏了出来。
木蝶一端还戴在公孙嬋颈上,凤栖木自她手中捧过木蝶,轻轻抚着,神情难读。公孙嬋看着他极近的俊顏,竟觉得此时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之感,心中不禁害怕起来,不觉按住木蝶,颤声轻唤:「凤……凤先生?」
凤栖木身子轻震,好似大梦初醒,眼神恢復清明,松了口气似地向她微笑:「对不住。」
公孙嬋见她回復正常,虽然不明所以,亦是松了口气,掀开覆在木蝶上的小手。凤栖木定神细瞧,忽地低下头在木蝶上一阵嗅闻,却有一股异于木蝶材质的香味。香气虽淡,他却一闻即辨,是庙中燃香的薰香之气,心中不由一震。
难道她……同他一般?
惊疑夹杂着不解,凤栖木没留意到耳边急如擂鼓的心跳声,和发僵不敢妄动的少女身躯。他缓缓直起身子,放开那隻木蝶,公孙嬋急急地将项鍊收进披风内,垂头不语。
凤栖木沉浸在自己杂如乱丝的思绪里,心不在焉地朝她淡笑:「夜已深,是该歇息了。咱们不好一起回去,若教小哥看见,你怕不好交待。你先行,我一会儿便回去。」
公孙嬋胡乱应好,慌张起身而去,凤栖木将头往后靠上背后大石,心闷地叹了口气。
公孙嬋紧揪着披风快步出林,空气中的寒冷不抵双颊滚滚热烫。回到马车近处,看见闭眼睡得正沉的三十三,不欲吵醒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上车。
「晓蝶。」
公孙嬋被突如其来的轻喊惊了一跳。
「什、什么?」
三十三并未转过身,背对她声音平稳传来:「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我……」公孙嬋一阵紧张,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我方才小解去了。」
那厢静默半晌,才又传来声音:「嗯,快睡吧。」
公孙嬋见他未有起疑,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爬进车里,也没留意小石头睡到哪儿去了,解开披风躺下。
被三十三突然的问话一吓,自清溪畔返回时的心情沉淀了不少,脸上热浪已然退潮。然而鼻间恍似依然充盈着凤栖木清新爽然的气息,呼吸之时散了去,一念之间又聚了来,犹如縈绕在她五感之中,原来盘踞在她心头之上。
她眼睛痠疲,却神识清醒,好像她还坐在溪畔,凤栖木还坐在她身旁,他们两人还在殷切细语。她忍不住又揭开车门一缝,看凤栖木是否已回到他的马车上,正好见他手扶瓷瓶,间淡地拎着鞋,赤足徐徐自林中走出来。
她没有朝三十三望上一眼。
就算她看向他,也瞧不见那背对着她的乾净面容,和那难受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