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懿从公司解约自己出来单干那年日子不算太好过。
工作室刚刚成立,经纪人助理都是他从原来公司里带出来的,司机老吴是楚轻的亲戚,美工是原来合作过的宣传公司挖来的,宣传外包,是一个摇摇晃晃运转的团队。
顾时懿不怎么慌,反倒是楚轻觉得压力颇大。一开始没什么活儿,两个人时常去喝酒。顾时懿给楚轻交底,包括自己家里的情况,和亦真传媒。
这个套着中外合资企业的外壳,表面上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公司,由母亲那边的亲戚支撑着,法定代表人挂的是他表哥卫殊桐的名字,他才是实际控制人。
顾亭给他的股份分红作为这个公司的启动资金,大大小小的影视投资都做一些,刚刚开到了第二年。
楚轻和他原来在公司的时候,知道他明里暗里还在忙一堆事,现在才知道他自己也在搞公司。
“你搞这干嘛?”楚轻和他碰杯,笑道,“你还缺钱花?怎么,怕娱乐圈混不好回去继承家产吗?”
“缺啊。”顾时懿不理他的调侃,他喝酒像喝水一样,“我和我爸闹掰是早晚的事,他的钱大概落不到我这里的。我也不打算要。”
他说着笑了笑:“所以我得想办法多挣点钱,养老婆。”
“……”楚轻认真地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喝多,是说真的。
“你记得吗他们一直叫你顾公子,结果你这位子居然坐得不稳啊哈哈哈哈哈。”楚轻大笑出声,只觉得啼笑皆非。
顾时懿扫他一眼,默默给他多倒了点酒。
楚轻已经有点喝多了,没察觉自己酒杯里怎么酒变多了,又大着舌头和顾时懿说规划,这些话他和顾时懿说过很多次了,顾时懿都快会背了。楚轻颠叁倒四的念叨。
“你好看,个子又高,真好。在公司里,我看到那么多新人照片,我一眼就看见你。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结果后来知道你是顾亭的儿子。我以为你很难带,结果你,你不难带。”
“可是你,你长得太,太盛气凌人了,会受限制。有很多打动人的角色,就是从细微处入手,是个小人物……我怕你碰不着了。”
“不用担心,我,我给你想办法。”
“我跟你说掏心话,不要大红大紫,不要。咱们安安稳稳,不出事,比什么都强。红又怎么样,最多两年就下来了。永远有人正当红,但永远不会是一个人。咱们,长青,有戏拍,一直有戏拍,拍好戏,别出事,比什么都强。”
“我为什么跟你出来,你同意我的说法。别人二十多岁,要红,要爆红,只有你听我的话,只有你明白我……”
楚轻说着说着头就越来越低,然后趴在冰冷的桌面上,睡着了。
顾时懿看他一眼,自斟自酌,慢慢把酒瓶里剩下的酒喝完。他的头发软软的搭在前额上,浅淡的眼珠像是杯子里酒液的颜色,酒吧柔和的灯光下他脸孔极其白皙,立体五官投出的阴影都像是经过计算一样精致好看。调酒师不由看了他好几眼。只是默默惊叹他的长相,但是没敢起一点要个微信的心,顾时懿的脸上就写着大家不在一个世界这种话。
调酒师看着他不急不慢地把酒喝完,然后扶着同行的人出了酒吧,背影一转,再也看不到了。
楚轻闹着要回家,顾时懿不想一个人回家去睡,方锦书拍戏去了,哪里都冷冰冰的,只有他一个人,还不如直接睡工作室。
他在工作室有张床,他陷进去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工作室不大,这个办公大楼一整层租下来,可实际只用到了半层,一半空间堆着杂物。
快下午一点,顾时懿穿着柔软的家居服,晃晃悠悠起来给自己倒茶喝。落地窗外灰蒙蒙的,他今天没有行程,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这个冰冷忙碌的城市,打开微信回了方锦书的消息,然后,神使鬼差的,他晃去财务那儿看帐。
成立半年来也就拍了一部戏,钱还没结完,接了个不上不下的代言,各种大牌的站台倒是去了不少,混脸熟。所以其实是没多少钱的,他面无表情地看资产负债表,资产总额,利润表……然后顾时懿觉得不太对劲了,哪来的这么多零啊。
财务也姓卫,是他妈妈那边不算太近的亲戚,刚刚从会计专业毕业,按辈分排顾时懿得叫他小表舅,但实际上比顾时懿还小。此刻这货就在那儿穷极无聊地打手游。
顾时懿赶快问他:“小舅,哪来这么多钱啊?”
利润表上四千六百多万。看得顾时懿一阵发愣。
会计游戏不停,并不慌张:“亦真那边打的啊。你忘了,一直不都这么给咱们么。”
亦真那边的影视投资赚钱了,会给到这边一部分,公对公走账,按片酬给。一直都这么打。但是亦真一直也没挣多少钱,这四千多万是什么。
顾时懿想来想去,这钱只可能是之前投的一部小成本电影的分账。那个电影是春节档的黑马,小成本悬疑犯罪片带点喜剧元素,总成本不到点叁千万,有一半砸在了宣发上,居然杀出重围,狂揽四点多亿的票房,亦真分账应该能分到四千多万。
但是,电影的资金回流是没有这么快的,结算周期一般都挺长,顾时懿和卫殊都根本没打算这个钱能在今年年底回来,居然在年中就回来了。
亦真那边按表操课,依旧打来这边。他的“片酬”。
顾时懿主要担心另外一件事。
亦真当时因为注资问题,套的是个中外合资的壳,今年中外合资企业联合年检,找了外面的事务所做审计。
小会计看他表情,停下游戏:“怎么了,这钱不对?我弄错了?”
顾时懿掏手机打电话,说:“不是你,是我。”
联合年检在六月,顾时懿当时算了算亦真的收成,觉得总共也没挣多少钱,也没什么给他的,索性就不找做圈内的事务所了。影视圈账目复杂,拿去给外面看很容易出事,长此以往形成了一部分事务所是专接影视公司的委托的,它们基本上什么时候都很忙。顾时懿当时觉得亦真今年没什么收成,就跟卫殊桐说随便找一家弄完出审计报告就好。
但是,现在这笔钱过来了。
那么,圈外的人就会看到这笔以片酬款项打给他工作室的钱,就会发现顾时懿的“片酬”居然有四千多万。
他没有那么高的片酬的。
顾时懿顿时有点头大。
他一边下楼一边给卫殊桐打电话,问审计找人了没有。
卫殊桐说已经委托出去了,小事务所,估计挺快就搞完了,然后他问怎么了。显然也是不知道这笔钱的事。
顾时懿刚说了钱的事,卫殊桐马上就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了,立刻找人去事务所。顾时懿打电话叫上楚轻,开车的路上跟楚轻说了情况。
楚轻顿时也有点头大。
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如果经手人并没有这么八卦,可能只是和朋友说说也就算了。
但是如果拿到网上去说,或者他的朋友在网上去说,那真的就听天由命了。明星的高片酬很容易让民众反感,尤其是顾时懿这种连二线都有点够不上的演员。
千人千种性格,还是要早做打算。
卫殊桐委托的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叫做山脉,叁个合伙人开的,不算大,租用了一个商务大楼的两层。
堆放资料的地方在地下一楼的仓库,一开灯大大小小的袋子装着各种凭证账本整整齐齐码在地上,项目经理扫了一圈说亦真的资料不在这,估计被拿走去干活了。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楚轻和亦真那边派来的员工去和事务所谈撤销委托的事情,顾时懿带了个帽子口罩,自己坐电梯去找经手人。
项目经理说这个案子是他手下的人在做,在职员工吴萧,和一个新来的实习生。
顾时懿在上去找人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盘算好怎么办。
电梯在一楼短暂停留,一个人提了袋东西上来。
那个人穿了件浅绿色格子的衬衣,是个女孩子,个子高高的,戴着工牌,显然是大厦的工作人员。半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扎了起来,扎得很低。
她完全没抬头看电梯里的顾时懿,而是拿着手机很快地在回消息,然后从脚边的袋子里拿了样东西出来看。
顾时懿本来没注意她,正无聊地等电梯爬升,此时不由下意识去看她在干嘛。
两个人并排站立,离得不近,但顾时懿低头就能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是一份合同类的东西。顾时懿突然发现自己很熟悉这个东西——这是亦真的采购合同。
顾时懿愣了愣,随后视线移到她脖子上的工牌。
吴萧。
顾时懿完全把脸转过去看她。
吴萧很白,是一种带着股静气的白,耳边有一些头发散落下来,遮挡了很小一部分侧脸。正低头翻看合同后附的发票,一边打开手机和相册里的数据核对。她没什么表情,站得很直,也并不低头,只静静垂眼看着。动作也很利落,在电梯到达之时正好翻看完毕,随手一合,然后就抬腿走出电梯。
顾时懿没有叫住她。他觉得这个袋子并不大,这里并不是全部的东西,吴萧可能已经看到那笔转账了。
视线里吴萧的背影渐渐走远,那是个身姿很好的笔直背影,整个骨架看起来挺拔而舒展。两条腿很顺地从白色短裤宽松的裤管中延伸出来,穿着平底鞋,很快地向前走去了。
顾时懿想了想,跟了过去。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吴萧雪白秀致的侧脸,不像是坏人,不像是胡搅蛮缠的人,不像是个虚伪的人。哪怕她看到了,稍微聊聊,或许不会有事。
正值午饭时间,整个办公区域空旷安静,有零星几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顾时懿神态自若,不像个陌生人,像个同事一样,跟着吴萧走到她的办公位。果不其然椅子旁边还堆着一个敞开口的袋子,里面的账本凭据有一半堆在桌上。
然后,顾时懿就在吴萧的电脑桌面上看到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