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看他都只有晚上在,大概下午四五点之后。」郭卫讲了一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他白天都不在,其实不是出门而是因为……因为……」
他前头讲得很顺,可惜只讲了六成就辞穷了,完全无法接下去。白爷爷替他接了话:「从你告诉我他的状况看来,应该是他没办法在白天活动。毕竟他目前不是正常人。」
郭卫转过头,视线盯着病床上的白夕宙,看着那张五官线条熟悉、却既苍白又憔悴的脸,视线怎样也转不开。
──他把他的身体留在医院,心留在家里。如果能够让他想起自己本来该在什么地方,也许他就会醒来。
前一天的下午,就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郭卫和白爷爷就「如何协助白夕宙」这件事讨论过后,得到了一个看起来很简单,实行起来却不甚容易的结论,起码从郭卫前晚一整晚的努力「成果」看来,把睡美人叫醒的工作,意外的,难度还不算低。
「夕。」郭卫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掌心盖上白夕宙搁在白色被单上的手。「快点醒来,你的爷爷还在等你。你都能够照顾自己的爸爸,难道就忍心让爷爷日夜看护你吗?」
白夕宙一点反应也没有。郭卫稍微用点力捏捏他的手背,握着他的手腕,隔着薄薄的皮肤,还能摸到血管在脉动,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他又想起昨天晚上,隔着衣袖握过的,夕同样细瘦的手臂。理智上他知道每天晚上他见到的管家,跟眼前这个一动也不动的少年是同一个人,只是,他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把这两个形象连在一起。
「还有,我也还没真的认识过你。我认识的只有称呼我为主人,把家里打扫得乾乾净净,煮饭给我吃的『夕』,除此之外,你的事情,我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夕,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郭卫这番话,说出来,自己还觉得有点蠢,明明知道对方是昏睡的病人,不会给答案,却每个句子都是问句。只是,他就只能想得出这些话。应该说,眼下他最想要对白夕宙说的,就是这些话。
但──应该不是只有那些话才对。郭卫觉得,好像本来该有什么东西,应该要随着刚才对白夕宙说的话一併传达出去才对,但那个「什么东西」,却仍然留在原地,闷在胸口,让郭卫感到焦躁,嘴里乾乾的,勉强吞嚥了几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对。
「年轻人。」
白爷爷的声音把郭卫唤回现实,也让他想起来他现在可不是跟白夕宙在病房里独处,旁边还有第三个人,而且这第三个人还是长辈──郭卫的脸立刻红了,缩回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一下肩膀。
「对、对不起……」
「你有做任何需要向我老头子道歉的事情吗?」
「呃……」郭卫又缩了一下,看到白爷爷面带笑容的样子,更是窘得很想直接躲到床底下去:「那、那个……我……」
「没事、没事,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觉得,还好那天我遇到的人是你。」
「您是说……」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对夕宙而言陌生人比家人更值得信任,但要把他交给陌生人,总是会有点担心。还好我那天碰见的人是你,要是别人的话,可能不会这么积极地想要帮助夕宙。」
「哪里,我只是……」
郭卫话讲了一半,后面又接不下去,几分鐘前那种胸口闷闷的、焦躁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忍不住又伸手在头上乱抓,彷彿这样做就可以把头壳内侧烦乱的思绪全部拔出来一样。
白爷爷站起来,从旁抓住郭卫的手:「好了,年轻人,不要这样找自己麻烦。你累过头了。虽然你很年轻,但是一天一夜不休息是不行的。」白爷爷的表情和声音都严肃得令郭卫想起他自己的长辈:「听我老人家的劝告,回去睡觉吧。」
「可是……」
郭卫不太想离开,他隐约希望,白夕宙的心现在只是在白天时睡觉,在他自己的躯壳里沉眠,如果他即将醒来时身为「主人」的郭卫在场,也许有机会把他叫起来;不过白爷爷讲得很坚决:「白天夕宙也不在,你陪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处,倒不如回去睡,替屋子添些人烟,如果夕宙回去,再跟他谈谈看。我对你很有信心。」
「您太高估我了,夕嘴上喊我『主人』,实际上可不怎么听我的命令……」
「我指的不是他当你是主人这件事。他是个很固执的孩子,固执到有点傻气,但是他很喜欢你,所以我想他终究会听你的话。」
如果郭卫不是一晚没睡导致反应迟钝,他应该会注意到白爷爷话里有他没有想到的关键字,然而他就是只抓抓头,揉着眼睛,争论几回合后选择了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