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湖中解掉累赘的披风,提着一口气瑟缩着游上来,就着满面荷风抖落身上这一大滩水,勉强拢好衣裙。这才见到四五个小太监跑过来,步态散漫得像是在赶集。
要不是十四五岁那两年,我跟姜初照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学会了一身爬树游水的好本事,就凭他们这个速度,连来给本宫收尸都赶不上趟。
我指了指亭子里的镂空石凳,强忍着腹部锥刺般的疼,牙齿打颤地吩咐道,“给本宫搬过四个石凳来,”看到其中一个太监长得很是高胖,就说,“你把外袍脱了,裁成十寸宽的长条。”
余知乐和小聂跪在我膝边那滩水上,主子比丫鬟懂事不少,也不敢喊我姐姐了:“皇后娘娘息怒。小聂在家里的时候就莽撞,但她不是有心的,她没这样的胆子谋害娘娘。”
小聂仗着她主子得宠,又兴许早就打听到了什么,所以就很瞧不起人:“娘娘非要生气的话,就责罚小聂好了,我家容妃娘娘什么也没做错。”
我抬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袖子里的水就淅淅沥沥地灌进她脖子里:“本宫也不觉得你家娘娘有错,没生气,甚至不怪你。”
小聂眉眼弯弯,像是捡了大便宜,抬起衣袖往脖子里揩了揩:“谢娘娘体谅。”
“本宫只是要让你死而已。”我说。
她和余知乐被这句话惊得惶然抬头,似是没料到我会省去诸多掰扯、问都不问直接送人上西天,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我指挥着那几个被吓傻的小太监:“四个石凳,两个绑她手上,两个绑她脚上,扔进湖里吧。”
他们一动不敢动。
我笑道:“让本宫自己动手?还是你们打算跟她一起沉湖?”
听到这话他们才忙活起来。
那是我最有耐心的一次,都冻成狗了,小命也快不保了,还一直看着那丫头沉入湖底再也吐不出泡泡来,才回了丹栖宫。
耳畔却还回响着她沉湖之前说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容妃娘娘,乔不厌若是能死,您就是大祁皇后!”
从知道小聂要死后一直没动静的余知乐,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般,骤然大吼:“胡说八道!”
真叫人遗憾。
小聂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想当皇后了,甚至不想待在皇宫里。
凤栖宫的地板虽然也暖,但没有大嫂二嫂陪我,我整日里一个人坐着,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宫里的莲子虽然也甜,但我身旁少了给我挖湖种莲的父亲,也少了开心吃藕的二哥,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我做梦都想回乔家。
后来我常常想到这一天,想到余知乐伸出来又收回去的手。无数次替自己后悔,也替她后悔。
这个小笨蛋呀,她要是早跟我说她想当皇后,我便跟她商量一番做个交易,她帮我去劝姜初照废后,我把丹栖宫腾出来让给她住。
谁都不死。
两厢无恙。
皆大欢喜。
这一世,余知乐的画像也出现在待选的美人册里,只不过已经被撕了下来。同时撕下来的,还有上一世跟我不太对付的那几个妃子。
想来这些都是姜初照相中的,所以提前拿下来与册子里那些做个区分。我很理解他,毕竟上一世他挑中的也是这些人,于是顺着他的心意道:“哀家看着撕下来的这些都很好,不如全部选进来。”
反正我是太后了,她们进来都得恭恭敬敬认我当娘。
他忽然抬眸看我,错愕道:“你果真看着这些顺眼?”
我点头,还特意把余知乐的挑出来放在最上面:“尤其是这张,模样很好。而且她是我表妹,你还记得吧,年少时你二人在我家里见过几次,她打小就很想嫁给你。”
他皱眉:“你想让朕娶她?”
我纳罕:“难道陛下不想?”
上一世,你可是连续七日夜宿琉采宫,还把她捆来绑去,玩得很是入迷。
姜初照拿起画像,就着日光打量了会儿,幽幽道:“这张脸长得是好看,但有点太像母后了。以后若是半夜梦醒,突然发现枕边人和母后一个样子,该多荒唐。”
“……”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替余知乐说了句公道话,“她为了嫁给你,拒了好几次婚了,此情此意天地可鉴,你若是不娶,她就被耽误了。”
他把手里的画团了团扔到我脚边的炭炉里,眯眼道:“想嫁给朕的人多了去了,朕要是把每一个都娶回来,这皇宫能盛得下吗。”
听到这个我就来了精神:“你父皇在位时,每座宫里能住十位美人,十二座宫殿就能住下一百二十位。其实我觉得两个姐妹在一张床上挤一挤也可以,这样就能住下二百四十人。自古后浪推前浪,你不能输给你父皇。”
“母后倒是会算计,还挤一张床,”他冷笑几声,“那侍寝的时候怎么办,另一个人睡地上?”
瞧这不开窍的样子。
我压低声音:“两女在侧,加倍快/活。想想都替陛下觉得妙呢。”
此话一落,磨牙声不绝于耳。我怔怔抬头,就发现姜初照剑眉倒竖,目眦欲裂,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苏得意!”他毫无预兆地吼了一嗓子,把我吓得一哆嗦。
可怜苏公公身宽体胖一溜小跑若球一般滚到他跟前,又是磕头又是发抖比我更怕:“老奴在。”
“把从凤颐宫抬过来的那个箱子给朕搬到书房去,今天看不完朕就不睡了!”
“是。”苏公公原路滚回。
作为他前世的妻子,我很想看戏。但作为大祁的太后,我有点担忧。
蹙眉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劝他一劝:“陛下还是要注意休息,你现下瞧着就有点虚。熬夜看书最伤身了,且还是这么大的体量,若最后知识点学会了,却发现身体跟不上趟,岂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你父皇当真是前车之鉴,若是能好好规划,合理安排,不至于四十七岁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