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院内跪了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夏天尸体腐败的快,还是邻居闻着味道过来提醒,他才恍然间回过了神来,抱着大呱的尸体,在屋后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埋了起来。
那日之后,他便搬离了这里,在隔壁区林立着的楼房内,租了一间屋子。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踏入新屋子的那一刻,看着空荡荡的周围,窗帘拉着,屋内一片昏暗,楼下传来了一阵阵狗叫声,远方的公交车靠了站,行人上上下下,报站声隐约传来,整个城市的人都在按照他们的步调生活着。
那一瞬间,他跌坐在了地上,垂着头,表情平静,一滴滴泪水却从眼中直接滴落。
从当年狸花猫死亡的那个夏日,到如今,十多年岁月里面压抑着的情绪和悲哀,被他一层层掩埋进了内心深处,他以为岁月已经将其淡化消散,但掩埋之物终有一日会重见天日,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在这一瞬间猛然爆发了出来。
斯然想,他病了。
他囤了一箱速食食品,整日整日地不出门,陷入了一种癫狂与虚幻交织着的状态,眼前有无数虚影在飘着,耳畔传来了猫叫声、斯老头的咳嗽声,以及大呱的叫声,他缩在墙角,一坐便是一整日。
他有时候会坐在窗前,六楼的高度足够了,他看着下方平坦的水泥路,想着,这里应该很少人过来。
心理上问题在生理上反应了出来,一阵阵细小却尖锐的疼痛从心底往上直窜,像是一只虫子在体内乱窜,他会莫名地突然红了眼眶,巨大的悲伤如同海浪,总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潮起潮落,永不停歇。
有一次,他站在厨房里削着苹果,整个人却突兀地陷入了无法控制的虚妄之中,四肢似乎不受控制,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刀子已经在脖子上割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低下头,看着滴落到掌心的血迹。
就这样也挺好的,他怔怔地想着,耳畔却突兀地传来了有人喊着他的声音,那人高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格外的陌生,却又有一种令人落泪的熟悉。
斯然猛然间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慌乱地回顾着四周,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在大呱身亡的那一瞬间,云漠就不可控制地被斯然的记忆排斥着。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围观记忆的斯然,却看了个空。
云漠一扭头,顺着些许灵气的踪迹,发现斯然的身影早已变得虚幻,几乎要与记忆中的自己融为了一体,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过去之中,久久无法挣脱。
“斯然——”
云漠调动起了全身的灵力,与红尘玉的排斥相对抗着,他伸出手,试图将沉浸于记忆中的斯然唤醒,却拉了个空。
“斯然!”
他将灵力逼入口中,高声喊道。
记忆仍然在继续。
斯然沉默地去医院缝合了伤口,听着周遭人的谈话声,顶着脖子上的纱布回了家。
身体上的伤口很快便痊愈了,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疤,但心理上的伤口,却连愈合的迹象都看不到。
斯然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哪怕偶然入睡,也都会被噩梦惊醒,极度的疲倦加深了他的幻觉,身体的疲惫有时会强迫他入睡,然而梦境与现实的边际仿佛被模糊了,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白光,他抱着双腿缩在白光中,双目无神而失焦。
云漠眼前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他看到斯然怔然地坐在床上,咬着指甲,旁观的斯然与记忆里的斯然已经完全融为了一体。
他看着斯然通红的眼眶和落下的泪水,心尖仿佛被利刃刺穿了一样,抽搐着的疼。
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被白雾所笼罩,云漠用力咬下舌尖,嘴里弥漫着铁锈味,借着这份疼痛,他凝聚出全身的灵力,腰间墨剑随着他的灵力而发出轻鸣之声。
他握住墨剑,绚丽的金光划开白雾,巨大的排斥力搅得五脏六腑生疼。
云漠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触碰斯然,红尘玉内的空间散发出了奇异的波动,一阵阵震荡蔓延开来。
他眉心一痛,指尖却终于触及了斯然的身体。
这一瞬间,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躯体,跌入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之中,斯然坐在空间的一角,目光空洞。
云漠喉咙干涩,他缓步走到了斯然的面前,将这个脆弱到几乎一碰就碎的人抱入了怀中。
“没事的,”云漠声音沙哑,他紧紧地抱着斯然,“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斯然落了一滴泪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所有和他有关的存在,都会死去,都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遇到他,狸花猫会好好的,它不会去刨垃圾桶内人类的食物,也不会被那群人杀死,少了一张吃饭的嘴,斯老头一个人活得会更好,而大呱……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大呱又怎么会横穿马路呢。
他早就该知道的,自己还是一个人最好,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去死,不连累任何人。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贪恋曾经与他们相处的时光,那些岁月点亮了他黑暗的道路,让他那死寂的内心一点点活了过来。
“不是你的错!”云漠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手,颤抖着手抹掉了斯然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别哭了……”
无处不在的排斥力猛然间增大,云漠的身影一阵虚幻,他再也没办法在斯然的记忆中停留下来,最后一刻,他只能低下头,在斯然的额上落下来一个轻吻。
“没关系的,别难过了,”云漠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语,他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没关系的,我……”
我还在。
下一秒,他被红尘玉彻底排斥了出去。
斯然的记忆还在继续。
他本在无尽的痛苦中沉沉浮浮,却在某一个记忆不清的梦境之后,终于从将他淹没的悲哀之中浮了出来。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觉得梦中有一个虚幻的黑色身影,那人拥抱了他,那人的怀抱很温暖,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很多的话,但是他却一句都记不住了。
只是梦醒之后,斯然却发觉,自己有了面对痛苦的能力。
那些过往的记忆重新被他埋在了心底,悲伤仍在,但他却能够继续地走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