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黑光自远而至,戾气无穷,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离得近了,陆照旋一眼便见那是一个身形略显透明单薄的鬼修。与谢镜怜不同,他身上鬼气森森,毫不收敛,一见便知不是生人。
“休走!”那鬼修刚过,后头便有乱哄哄的喊声,紧接着一众鬼修结队而来,比起那独行逃窜的稍收敛气息些,但与望之如阳世人的谢镜怜截然不可比。他们秩序井然,行动统一,显见是这鬼府的鬼卒。
那鬼卒之首带队而来,远远便望见陆照旋二人站在一旁,对逃窜的鬼修无动于衷。那等凶戾之鬼,常人是不愿沾惹麻烦,故而他也没当回事,直至两人身旁,朝谢镜怜瞥了一眼,蓦地愣住,连遁光都停了。
“阎君?”
“先去捉人。”谢镜怜微微颔首。
“是。”那鬼卒得了准许,立刻又带着人闹哄哄地往前冲,不一会儿消失在两人视线里。
两人无言。
“我在这鬼府中,还算有几分薄面。”谢镜怜沉默了一会儿,似解释,似闲聊。
“等我死了,就指望你拉扯故人了。”
谢镜怜一怔,陆照旋如何会说出这等丧气话?她不由朝身侧人望去,却落入一汪沉静如海的注视。她忡怔许久,叹道,“人世隔红尘,数百年来,你也变了。”
若放在数百年前,陆照旋简直像团永不熄灭的烈火,别说指望别人拉扯了,就连“死”这个字也是轻易提不得,一提便要怒目的。谢镜怜爱她的炽烈,也羡慕她的炽烈,但也担忧她的炽烈。
过刚则易折,然而若非过刚,陆照旋甚至没有机会活到认识谢镜怜的时候。
但人总会长大的。
“人都会变。”陆照旋淡淡道。
“好事。”谢镜怜望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也变了。我……”
她话说到一半,之前那队鬼卒已捉了人,闹哄哄回转了,谢镜怜被这动静一打断,便又收了声,朝他们望去。
“阎君。”
“做得不错,本座只是路过,你们自去吧。”谢镜怜做了鬼府阎君、蜕凡真君,也不改温柔和善的性子,只是这温柔和善比起数百年前,藏了太多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鬼卒如蒙大赦一般,飞快地遁走了。
谢镜怜转而朝陆照旋笑,“我不是此处阎君,但合大地狱与我那黑绳大地狱相邻,十殿阎罗又是鬼府俱识的。”
她随口介绍了自家情况,转而道,“他们方才追捕的便是不服十殿阎罗管辖的厉鬼。若只是不服管,或许能看在实力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逞凶耍横扰乱秩序,那便要捉拿擒杀了。”
“这些人见了我,诧异之极,是因为十殿阎罗轻易不离自家辖下,没想到我会在合大地狱出现。”谢镜怜说到此处,朝陆照旋微微招手,“这鬼府纵有一二分风光,也独在我家,此处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两人由谢镜怜遁光裹住,一气朝黑绳大地狱而去。
以蜕凡真君的遁速,天涯也是咫尺,谢镜怜遁光全速摆开,不一时便已至。
谢镜怜请陆照旋同坐,沉吟许久,“数百年不见,我摇身一变,成了蜕凡,更坐上了这鬼府第三殿,你恐怕很是疑惑吧?”
“是有一些。”陆照旋坦然。
“我死后,回顾平生,只觉大梦一场,仿佛一场笑话。”谢镜怜苦笑,“故而来了这鬼府,便痛定思痛,决心一争,但……我的决心固然重要,可这世上有决心的人多了去,我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能在短短数百年中做到这些,是因为有贵人相助。”
明明说着“贵人相助”,可她眉宇间愁色难掩,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陆照旋正要再问,便听得有怒雷之声,显然是强者高呼,“谢镜怜!”
谢镜怜神色一冷,朝陆照旋叹道,“让你见笑。”
有人怒气冲冲冲进来,一见殿中两人,竟二话不说,朝陆照旋伸手探来!
他气势汹汹,“谢镜怜,你果然擅带生人入鬼府,该当何罪!”
第40章 性命之修,玄元之分
这人出手突然, 谢镜怜反应稍慢一拍,竟便见他已将捉到陆照旋。
早在来人冲进来之前,陆照旋已知其来者不善, 等此人伸手时,早已腾挪欲走。
然而那人见她欲走, 眼中虽微露讶色,手下却未有半分迟滞,依旧抓来,陆照旋便觉四下忽地失了方向, 仿佛换了天地,陷入一片无方之境。
在这无方无边之境中,无论向何处逃去, 都只会回到原地。
逃不掉, 没法逃。
陆照旋神色不变,轻啸一声,一道磅礴法力便自泥丸宫涌出,细若游丝,精纯无比, 在她所感之境中旋了一周,似清风吹开白浪, 于无方之中更辟开一条出路。
陆照旋便顺着这一星半点的生路匿走,似流水涌出蚁穴,纵有千里之堤,也似无用。
法力裹着她, 不过转瞬便从原地一闪离开,落在了谢镜怜身后。
谢镜怜的法力早已将那人法力搅得一星半点也不剩。
若是修为不够之人去看,便会以为来者托大, 大咧咧随手去捉陆照旋,被陆照旋一个闪身躲开了。
然而这过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中间过了几个周转,二人虽俱远未尽力,也可称过了好几式、好几重博弈。
来者脸上闪过极为明显的讶异之色,似从未想过陆照旋能从他手下逃脱一般,手已伸出,僵在那里,倒有几分尴尬,显得过于自信。
然而,他有这个资格自信满满。他气息虚渺森严,隐晦内敛,见之如山峦藏于雾下,显然远超元婴,是与谢镜怜并驾齐驱的蜕凡真君。
“道友来我黑绳大地狱有何贵干?”谢镜怜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