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国安应了声,道:“他再过来换东西,我让人在作坊门口盯着点,也不好说不让他来,你看他那样子,戾气重,下次过来还真没准再去揍人。”
张炼确实是戾气很重,那次在糖厂外面的洪水里跟人拼命,事出有因也还罢了,这次近距离的逞凶,沈华浓也被他给惊了一下。
她往晒谷场那边看了眼,见少年还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望着这边,不由得叹道:“也不能都怪他吧,这么点大的孩子,身上堆的事多感受到的又都是恶意,自然会想法子保护自己了,也没有谁一出生就戾气大的吧。”
霍庭闻言看看她,觉得她肯定是想起什么而有感而发了。
他清楚沈华浓强悍的外在表现下有一颗包裹得有点严实的柔软之心,平时不表露出来,但现在她既然露了点意思,他就有心附和道:
“他以前也是个好孩子,现在是有些过激了,不过,不搭理他的话,他也不会乱打人,而且,你看,”他指指地上的两桶河鲜,道:“这孩子也不是无可救药吧。”
沈华浓也看看地上,也正因为张炼对别人狠,对她的态度之好,那就更叫人生疑了。
她瞥了霍庭一眼,“你知道什么?”
霍庭倒是也没有隐瞒,道:“他怀疑我对你使用暴力。”
沈华浓倒觉得张炼对她的示好应该也不仅仅是同情心,在糖厂的时候,张炼还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跟霍庭的关系的时候,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帮她讨回被偷走的零食了,想到听说的张炼家的事,她隐约有点明白了。
“小家伙还挺有同情心,那你有没有狡辩,嗯?”
霍庭想想刚才自己英勇无畏的发表的“上房揭瓦”言论,有点儿心虚道:“浓浓,媳妇儿,你能不能......”正想解释一番,然后趁热打铁让沈华浓答应帮着正面引导一下小朋友,至少张炼肯定对她的话不会那么排斥,没准会听。
当然他主要是想强调一下“正面”,他觉得以沈华浓的为人,她肯定也不会不管张炼,张炼又被他给误导了,日后这两人接触起来是必然,但是他可不想沈华浓随心所欲的发挥。
中秋节晚上霍国安几个可没少给告状说村里的姑娘们都给沈华浓带的横起来,要是张炼这样的,被她这么半正半邪的一引导......后果还真的有点扑簌迷离。
讨好的语气刚一出来,突然听昭昭问道,“大主任你怎么了?你捂着脸是脸疼吗?”
霍庭看看旁边还有两个灯泡,那只小灯泡只能忽视了,谁让是他们自己生的呢,但是大灯泡你也太不识趣了吧,紧要关头,你抢什么戏呢!
只见大灯泡霍国安摸着下巴,歪着嘴,道:“我不是脸疼,就是觉得牙酸得很。”说着他还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刚才旁若无人秀恩爱的夫妻俩,继续说:“我刚才吃了半惊,所以牙酸的很。”
昭昭懵懵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是半惊?”
“半惊”就是霍国安虽然早有猜测霍庭把沈华浓看得重,但是当真的看到他竟然对着沈华浓露出那种软的不男人的表情,说话用那种柔得不男人的语气,还是感觉有点辣眼睛,惊的不太完整。
昭昭还在追问。
沈华浓暗暗瞪了霍庭一眼,这家伙怎么就忘了在人前要收敛点儿,这都被霍国安给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了。
霍庭视而不见,他是拿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没办法,但是对霍国安少了这份柔情就好处理得多,笑着调侃道:“少见多怪、还不识趣,这样容易上火,自然就牙疼了。”
霍国安闻言神色更加奇幻的看着霍庭。
他这幺爹少年老成,他记忆中关于霍庭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印象都很淡了,听他说玩笑话好像都是第一次。
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多想,也是,谁会无端怀疑一项敬重的人有精分症状呢?
不知道霍国安的想法,沈华浓再次看看霍庭,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端着个脸摆臭架子,跟我话都不多,现在跟大主任你倒是都会开玩笑了,你跟他比跟我还要好呢?”
霍国安不等霍庭回答,抢话道:“我跟幺爹那是从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不是我吹,整个公社本来就是我俩感情最好。”
“媳妇儿,你这种醋都吃,我怎么......”不等霍庭说完,沈华浓走到他身边掐了他一把,警告之意不要更明显了:你真想被人当成疯子吗?
霍庭虽然还有点儿不甘,但也还是闭嘴没有说完,却也没有再刻意去模仿假正经的表现,他就当没有刚才的事,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跟霍国安道:“张炼再过来,你盯着点儿别让咱们村里说三道四的。”
霍国安也是知道张炼的身世,现在也认出他来了,先点了点头应下,想起来又有些唏嘘:“唉,也不能都怪那孩子,现在很多人都戾气重,成天怼这个怼那个,一言不发就揭发就批斗,对个孩子不友好的人也很多,别说是他这种情况了,就是那些学生娃们戾气都重的不行。”
沈华浓对这种事也有所耳闻,现在的学校确实不是安静学习的地方,也成了革命战斗的场所,对资产阶级和地主等阶级敌人的斗争慢慢告以段落了,不知道这股歪风邪气是怎么刮的,又转到教书育人的老师这些文化人头上去了。不想让昭昭听这些,拿了两个桃子给她,让她去作坊里洗。
没有小孩在场了,只有霍国安信任的霍庭和沈华浓夫妻俩,他说起来就更没有顾忌了:“昨天我们在镇上的中学借场子开会,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那些学生,当老子的还教不了儿子了,你打他,他就嚷嚷着要揭发要举报,还给乱戴封建大家长的帽子,说什么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
“我是亲眼见到一个学生娃把他老子给踹得哟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还说要划清界限,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娃一起将人给围着打,你们说说这是不是要反天了,张炼那孩子这样还能说个事出有因,那他们呢,爹妈勒紧裤腰带给他们吃饱给他们上学,学了这么多年,眼瞅着能干活了,倒是反过来将老的一顿揍,传下来几千年的孝道说丢就丢,我看呐.....”
霍国安满脸不赞成的摇了摇头,“真的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那些学生前两年搞什么串联全国各地到处跑说是学习闹革命,敢情就学了点这,就是去学的革他老子的命,有点风吹草动就扯着嗓子喊打喊杀,等志强明年读完小学,我也不打算让他再去镇上读初中了,还是老实待在村里干活。”
霍庭闻言皱了皱眉,他离开公安局之后就一直在出差,基本上不是就在工地现场考察,就是在跟技术专家讨论交通规划方案,倒是真不知道这些具体事。
不过整个大环境就是这样,大人作恶,教坏或是利用孩子们也能料到是迟早的事,大学闹完了,现在轮到中小学了,想起来真是让人既烦躁又觉得无力。
“不读书肯定不行。”霍庭不赞成的道。
霍国安叹道:“我哪能不知道读书的好呢,以前咱们小时候上学多高兴啊,要是有条件也去读中学去,可不是没条件吗,现在倒是有条件了,可到外面却也学不了什么,那还读个屁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霍庭顿了顿,道:“我们都知道的道理,那些大领导们肯定也知道,所以,这些事情迟早会好起来的,别跟着闹该干什么咱们还是干什么。”
沈华浓也不赞成不读书:“上回你还跟人说要去上扫盲班,要学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道理连门都不敢出,还怎么出去壮大作坊的业务?就是这个机器都不会操作吧?总不能怕被噎死就饭都不吃了。”
他们都这么说,霍国安就犹豫了,可想到昨天见到的情形,还是有些顾虑。
沈华浓给他出主意:“外面的学校去不成,那就在咱们公社里上学啊,咱们自己办个初中,反正孩子不多,就跟小学合在一起,两个班肯定都够了。
现在作坊才刚起步你也发现了吧,什么都不懂寸步难行,记账管理这些都得你来弄,还不支持念书,以后等你迈不动腿了也自己去跑,那些后生晚辈小伙子们就耕地是吧?眼光放长远点,咱们得培养自己的子弟后辈!”
“等作坊扩建完赶紧把占了的操场给腾出来!弄得学校不像学校,作坊不像作坊的。”
霍庭很快就跟上沈华浓的思路道:“对了,分到村里的知青快来了吧,到时候在他们中间挑一挑,选人品好的高中生当个老师应该是可行的,开工资的事应该都乐意干。”
沈华浓想了想补充道:“工资的事你在跟大家商量商量,是不是可以从作坊的投入成本里先挪一部分出来,后期有盈利了可以用盈利垫付。”
霍庭:“还有,三叔年纪大了现在教孩子们念书也是精力不济,有人替他了就让他退下来休息吧。”
沈华浓问道:“公社的环境好坏你这个大主任还没把握给稳住吗?应付上面的检查你不是最有经验了。”
霍国安被他们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给说得虽然晕头转向的但也记住了个大概,不过,幺爹自然是什么都对,何况他刚才还给他开玩笑了,一下子拉近了以前存在的隔离感。
他就抱怨那个始作俑者:“幺婆,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一拍脑壳就是一件事,我现在见到你都怕了,我这一件一件的这件还没有理顺,又给我来一件,这些大事压在我肩膀上,我觉得我去当个市长都没有这么忙。”
霍国安又看看霍庭,暗暗谴责他太惯着沈华浓了,人家是夫唱妇随,你们家倒过来了,你还有点一家之主的觉悟吗?
然而,霍庭第一次让他失望了,他说:“我媳妇说得很对,钢蛋,你好好考虑考虑一下。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