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红梅家的堂屋里已经都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娘子军。
胡美丽几个是一开始就加入冬瓜糖制作组的,也有后面作坊扩大后才加进来的大姑娘,袁招弟和枣花都赫然在列,应该是平时跟蒋红梅关系比较近的都在这里了。
有九个人围着一张四方桌坐着,四条条凳都坐满了,还有两个端了椅子坐在桌角,捱捱挤挤的正说着话,很是热闹。
桌子上摆了只加满油的煤油灯,还摆了一大盆炒好的南瓜子,一盆炸壳的枯豌豆,放了只开水瓶,很有茶话会的架势。
蒋红梅家的丹丹带着妇女们领来的四个半大孩子在堂屋和通往厨房的过道、厨房这三处玩捉迷藏,灯光暗淡,有的地方压根就照不到光亮,也没能影响孩子们的兴致。
女人和孩子们各玩各的,除了偶尔喊几声倒霉孩子在不在,或是让他们别动静太大跟拆屋子似的,多半时候倒也是相安无事。
昭昭一过来就欢快的参与进去了,沈华浓接过袁招弟手上的椅子卡了个桌角坐下,马上有人抓了把瓜子给她。
袁招弟也挨着她坐了,从桌子底下端出来一个烘炉子递给她。
这种用窑土烧制而成的便携式烤火用具,下面像个小花钵,上面有个提手,沈华浓也没客气接过来放在脚下踩着了,别说,虽然粗糙简陋,但是烤火还是挺方便的。
钵体上层是生火做饭的土灶塘中取一些带余烬的柴草灰、木柴炭,下层是棉籽壳、锯沫子、稻谷壳这些,可以缓慢的闷烧,就这样一小炉能够用半天都不会灭,袁招弟从口袋里掏了把玉米粒出来放在钵里了,拿了根木棍拨了拨灰盖住。
“一会烤好了炸开,可香了。”
沈华浓笑了笑,没说什么,坐好,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几个妇女七嘴八舌的说着村里的闲话。
“......那两个女的,叫姜琳琳的那个看着还成,说话细声细气的,平常头都不怎么抬,除了他们几个知青也少跟谁说话,那个叫姚雪娟,我好几次看到她跟几个男娃打打闹闹的,半点样子都没有,志远、国财,杰红那几个后生见天的围着她屁股后转悠,又是带着逛又是给送东西的,听杰红妈说好像还跟国财打了一架,我都没眼看。”
“这算个啥,我前天见到那个小妖精去大队找国林开介绍信说要去邮局一趟,你们是没看见那样子,我悄悄给你们说,国林给她闹了个大红脸。”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翠屏去找国林拿钥匙开碾米站的门的时候亲眼看见的。”
“国林多大年纪了还被人给弄红脸了,大虹晓得不?没有闹起来......”
很显然,今天的话题是围绕着新来的知青们展开的。
这些新人对于鲜少出村见世面的妇女们来说,跟外星人一样新鲜,而他们观念和行事作风跟村子的整体风气截然不同,会带来冲击也是必然的。
人们对新事物排斥是一种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但是,这些事情已经跟现如今的沈华浓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就是闲着没事干才过来的,如今又没有什么娱乐休闲打发时间,权当是看一出现实版的乡村生活纪实吧。
以前为了站稳脚跟,为了经营一个好名声、为了让他们一家在村里不被欺负,为了有个对自己和谐的生活环境,她不得不先妥协赢得村里大多数人的好感,才能够借此往上攀。
现在她在这一方面已经取得了成功,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做什么去刷大家对她的好感度了,而且也算是跳出了这个圈子。
她只想看看热闹,但是架不住有人要拉她参与啊。
“幺婆你说,就这姚雪娟,我看她连人都没有学会,怎么教娃娃们读书?”
“上次考校成绩,还让她教初中,上初中的还有几个女娃,这个年龄不大不小的,被她带得学她的做派那就完了,我就觉得悬得很,可那些个男人们不听劝啊,说订了就死都不肯改,都是被迷了心窍了。”
“幺婆,这可该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我们都听你的。”
“对啊,你说怎么办,我们想听听你的,你说了看国安还反对不反对。”
沈华浓:......
怎么办?
凉拌!
她自己瞅瞅四周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的妇女们,想想自己现在的角色还觉得挺搞笑的。
曾几何时,她也是她们嚼舌根和抨击的对象啊。
沈华浓觉得吧,她是还需要霍国安、需要红星作坊,所以才给他出主意,真心想让红星作坊壮大,最终目标也是给自己里里外外以及荷包都镀一层金。
但是,这些个妇女们怎么回事啊,她们对她来说,利用价值已经发挥完了好吗?
她这得太是伪装好了,让她们觉得她已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了吗?
这就误会有些大了。
明明在座的有些人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啊......
而且听听她们说的话,沈华浓就知道很多人跟她三观严重不合的。
至少从她们的交谈里,她就不觉得被大家抨击的女知青有什么错,年轻人活泼开朗点儿有朝气不是正常的吗,这算错误吗?有男孩子喜欢和追求那只能说明她有魅力。
再说了,别人自己狭隘要打架能怪女方?她不知道收敛?其实也不是很放肆啊,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有点儿虚荣心也很正常。
唉!大家分明就不是一个层次,连朋友都没有做的机会好吗?
只是现在被她们将她当成是自己人,这就有点儿伤脑筋了。
“幺婆?”
沈华浓目光闪了闪,这时脚下的烘炉子里突然噼啪几声响,一股玉米的香味蔓延开来。
袁招弟喜道:“苞米都熟了,舅婆,能吃了。哎呀,你们就先别问了,等舅婆吃了再说,一会都冷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说着她赶紧蹲下来拿了那个烘炉子上来,用树枝拨灰,也顾不得烫,徒手就在火星堆里将玉米粒给捡出来放在桌上了,坐在边上的枣花也凑过来帮忙,“一会该烧黑了就吃不成了!”
她一边说一边吹着放在桌上的玉米粒上的灰,弄完了往沈华浓面前推:“现在这样是味道最好的。快吃快吃。”
袁招弟在里面彻底翻了一遍,没有玉米粒了,她又从口袋里摸了摸:“我再放点玉兰片进去,也好吃得很,舅婆你以前没有尝过吧?我最会用烘炉子考东西了,真的!”
沈华浓:......
虽然闻着很香,但是又是灰又是土,没准还有口水,她纠结了。
但是没人发现她心里的排斥,枣花见她不动,还以为她怕烫,抓起几个塞在她手上,“已经不烫了,再凉了就不香了。”
沈华浓顿了顿,悄悄捻掉外面的一层烤得发脆的壳,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嘴里。
确实挺香的,别有一番风味,越嚼越香。
见她吃了,两个姑娘对着嘿嘿笑了。
“这个事吧,”沈华浓边吃边说,“我觉得,没有不对的人,只有放错地方的人。”
“怎么说?”
“不是说村里的大小伙子们都喜欢围着漂亮活泼的姑娘转吗,这个吧,我们村还有一些上了小学就务农的小伙子吧?”
“是有,挺多的,刚才说的杰红他们都念过高小,后来就跟着下地了。”
沈华浓拍了拍手上的灰,道:“那让他们再去跟着姚老师念初中去,过两天学校开学了,姚老师要教书,他们在教室外面转也不像样子,干脆让他们跟着去上课,现在这时候也没有多的农活做不耽误事。”
“读书都读不好跟人家姑娘话都说不上,自己蠢也让别人看不起,自然就知道收心了,要是能读的好,没准人家老师还能另眼相看,真有本事的,大队给推荐他们去上高中,回头也是高中生,再想跟姚老师处对象也有资本。”
至于这个法子好不好,沈华浓也没有多想,她就觉得吧多读书之后长见识了,开眼界了,小伙子们还看不看得上姚老师就另说了,整天围着这一亩三分地转悠,眼光很局限也很浅薄。不管怎么样,多读书总是没坏处的。
“......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这样要是那个姚雪娟不教他们好呢,尽唆使几个小伙子打架,争风吃醋,那不是乱套了?”
沈华浓道:“如果真的这样,不用大家说,主任就会将姚雪娟给开除了,让她跟别的村的知青一样干农活去啊,到时候风吹日晒,吃不饱还晒黑了磨糙了,她脾气再大,应该也没人稀罕她了吧?”
“我觉得舅婆说得对!”袁招弟一边翻玉兰片一边响应道。
蒋红梅拍了袁招弟一巴掌:“哪都有你!年纪轻轻的,你知道个啥。”
“反正我觉得就是对!”
“......我也觉得行,回头给杰红妈说说去,她正愁着呢,让她给杰红报个名去上学,追着人家姑娘屁股后面跑都不嫌丢人,去跟那些娃娃们一起上初中也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