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佳?”
九重夜用黄梨木勺舀起热水,均匀地淋在青瓷盏上,温热青盏后,再用长长的银质夹子,镊起茶碗,将滚过两水的茶液注进茶盏,茶香袅袅升起。
袖子上大片大片的金地银花随着九重夜行云流水的动作折射出细碎闪烁的光芒,煞是好看,沐扶苍捧起散发着清香的茶盏,心满意足地叹口气:“我本来确实难受,等饮了你这一杯,万般烦恼一时俱无,果然是好茶好手艺。”
九重夜膝行挪到沐扶苍身边,并排坐下,他没有束冠,长长黑发几乎拂在沐扶苍的肩膀上,隐约散发着清淡复杂的香气,在她耳边笑道:“难得无为妹妹夸赞,我定要研墨作赋,将今日此时纪念起来。”
也许是因为九重夜是少有的幼年玩伴,沐扶苍虽然有些忌惮九家神秘的来历和此人妖异言行,但心里确实分出一份真情,将九重夜当作朋友与哥哥,总也生不起男女之情,也不怕忌讳,半靠九重夜身上:“小夜,为什么不问问我和谁生气呢?”
九重夜轻轻撩开沐扶苍耳边垂下的碎发:“无为妹妹刚才公主府回来……是发现,皇家宴席,却与梁府或者其他人家没什么不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林林总总,依然是妇人内宅的伎俩,因此颇为失望。”
“是呀,”沐扶苍懒洋洋道:“我先是给乐平公主摆了一道,将我身边人调开,又碰见三皇子元衍烈,一口咬定我在长公主眼皮下与野男人私相授受,然后是乘船游湖时,王尚书家的王阿梦意外沉船落湖,可怜驾船的宫女无辜丧命。”
“当我迈出公主府时的心情,感觉就像我每次走出梁府时的心境。”
“我虽不惧她们,却,实在不喜欢。”
九重夜怜惜地望着沐扶苍的侧面,她眼睫甚长,自己衣衫上反射的金光落在那面颊睫毛上,好像一场破碎的美梦。九重夜忍住伸手触碰的渴望,轻声道:“无为妹妹想要的是,和冯柔女史一般,站在朝堂上,为律法为政绩为社稷百姓与人争锋,鞠躬尽瘁,可惜,皇上,他不许啊。”
沐扶苍的仕途,在册封县主的那一刻终结了。
沐扶苍的睫毛微微一颤,九重夜笑道:“但是你才不会甘心做一个吃宴席看热闹的县主呢,即使接触不到政权,你也要凭自己的能力从民间折腾起来,成全自己的目标。”
沐扶苍摸摸耳朵:“哎呀,你可别夸了,我只是不耐烦与小孩子过家家,哪有这么伟大,说得怪不好意思的。小夜,九伯伯最近身体安康吗,我迟迟没有拜见他。”
九重夜直起身子,摇摇头,沉顿道:“不好,很不好,我父亲近年在故乡安养,病清反反复复,生意的事我一点也不敢劳烦他。唉,现在生意不好做啊,为了能给伙计们发出工钱,我都亲自卖起月饼,眼看着就要把自己一起卖出去了,无为妹妹若可怜哥哥,不如将我买回去吧,免得我不知道落在谁人手里,平白受气。”
沐扶苍一口把残茶饮尽:“算了吧,珍宝阁只有这天与民同乐,我若是领你回家,不到半路,就要被姑娘媳妇们撕碎了啦!再来一杯。”
九重夜重新烧水烹茶:“你这是牛饮,非品茶之道。”
“我原不是文雅之人,已经被迫在公主府里装了半天了,这会你可饶了我吧。”沐扶苍端起热乎乎的茶盏:“我在公主府也不是全无收获。”
“哦,有什么收获?”九重夜知趣问道。
“长公主府里有一座神奇之处,叫做迷魂阵,据说人进去就出不了,乐平公主就是想拿它暗算我,不过我没有真正进去。小夜,你听说过迷魂阵吗?”
九重夜眨眨眼睛,再给沐扶苍续上一杯热茶,沐扶苍没有接茶,一脸好奇的盯着他。九重夜叹口气:“知道。”
沐扶苍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以手拖腮,靠在茶台上,示意九重夜继续说下去。九重夜露出不知拿眼前少女如何是好的表情,无奈道:“唉,所谓迷魂阵是奇门阵法的一种,奇门阵法不同于军队的阵法,内含术法符咒等非常手段,确实能做到方寸间藏天地。布阵之人是先帝宠幸的得道仙人,据说习有长生之法,美貌不老,法力无穷,给先帝进贡了许多仙丹神水。当时的人说得好听,夸他是半仙,我私心想他,却是个邪魔外道,世间万物有得有失,天理循环,每个人,乃至每个朝代的气运寿命都是有数的,如何有长生之事,即使他当真保持容颜不改,也合该是拿妖术借来的。”
“万宝商行现在气运正旺,无为妹妹可不要为了更近一步,急功近利,走上邪路。”
似乎是怕一向胆大的沐扶苍跑去拿妖术推动万宝发展,关于这名半仙究竟是谁,九重夜再不肯提。
听者有心,沐扶苍暗暗嘀咕道:“白哉子道长似乎便是容颜不老,我四年前瞧他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前世里,十年后再看到他,依旧就那样的脸皮,而且他称得上美貌不老、法力无穷了,难道白哉子就是当年的异人?”
虽然没有从九重夜口中打探出异人下落,沐扶苍却给提醒了一件以前没有想过的事:“小夜此言在理,人间力量此消彼长,一切都是均衡的,就像我求佛拜神,神佛保佑了我,但我也损失了供果香火,并非白得福报,道长救我一命,这条命,不能是平白冒出来的,他,或者是我,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沐扶苍拎着月饼从珍宝阁里出来时,街道上灯火璀璨,很多商铺已经提前点亮了灯笼,连夜出售糕点果品,人群来往采买,好不热闹。沐扶苍心里一动:“听丫鬟汇报,冯女史最近身体转好,可以见客了。关闭学堂后,冯府也是极安静冷清的,我不如前去拜访她,共度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