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这种时候被猛地推开,一个中年男人在簇拥之下进了这多日未曾有外人造访过的内殿,他顿住脚步,视线从殿中环过,最后落在书案旁崔峤身上,眸光微闪,淡淡吩咐道:“把这殿内的烛火点亮,而后都退下吧。”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立刻行动起来,几乎在转瞬之间,这寝殿就变得与往日一般灯火通明,而后那些人朝着这个中年男人施了礼,快步退下,并且关上殿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中年男人将身上的披风随手解开,漫不经心地扔在了脚下,露出身上赤黄色的天子常服,朝着书案走了几步,凝眸看着那个仍兀自看着书,就仿佛不会受到任何打扰的人,某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浅浅笑着缓缓道:“别来无恙啊,阿峤。”
崔峤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眉眼里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厌恶,转瞬而逝,而后,变成了一抹极淡的,甚至带了一点嘲讽意味的笑意:“我以为康王殿下这段时间应该及其忙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陈启面上的笑意有一刹那的凝滞,但很快又延续下去,就仿佛没有察觉到崔峤对他的态度一般,神色自若地走到她对面,盘膝而坐:“这段时日确实有许多的事要处理,不过眼下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才有空过来与你叙旧,顺便让你瞧瞧,朕这件刚刚赶制出来的衣袍是不是合适的很?”
说到这儿,他抬手漫不经心地在肩上掸了掸,就仿佛那上面沾染了灰尘一般,而后抬起头,看着崔峤:“朕想着你应该十分喜欢,不然当年又怎么会在拒绝提亲之后,义无反顾地嫁入了宫里。当年朕还不怎么明白,想着你应该不是那种利欲熏心之人,或许应当是有什么苦衷,直到今日,朕穿上了它,站在这天下的顶端,才明白你当日的选择其实是对的,这皇城啊,实在是好的很。将天下众生踩在脚下的感觉,确实是偏安西南比不得的。”
崔峤就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真的抬眼打量起他身上这件盘领窄袖的天子常服,但目光就仿佛透过陈启的身体,看向了什么更远的地方一般,许久才轻轻笑了一声:“确实是一件好衣袍,但,也分穿在什么人身上。有的人真的受命于天,穿起它时自然合适,有的人……怎么也掩盖不了乱臣贼子的本性。”
“乱臣贼子?”陈启就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就笑了起来,“往前数三代,他们严家不也一样是乱臣贼子?若没有我曾祖相助,他们严家哪能坐得上这个皇位,又哪里轮得着他严承受命于天?”
陈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峤:“天命?现在朕站在这里,就是天命。”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温柔,“阿峤,你难道还没有想通,严承已经死了,所谓的大魏也成了过去,等朕的登基大典之后,这天下,就真的改姓陈了。”
“人总会死的,”崔峤淡淡道,“但是这江山却永在。康王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吧?”
“因为朕不是严承那样的废物,生下来就那么好命,成了这天下之主,却把这大好的江山葬送。”陈启俯身,慢慢靠近崔峤,“把你娶进宫里,却连你的安危都保不了。最后还是靠我,把你从你那个没用的庶子手里抢回来。”
“阿峤,”陈启缓缓抬起手,慢慢凑近崔峤的脸,“尽管当年你拒绝了我的求亲,但这么多年来,即使远在西南,我依旧惦念着你,哪怕,之前我命人给你送来的信你也没有回,但我也不会放在身上。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待我登基之后,这皇后的位置还为你留着。”
崔峤偏了偏头,避开了陈启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康王怕是忘了,在嫁入这深宫之前,我还姓崔,我崔家满门忠烈,若是我改嫁给乱臣贼子,死后也无颜去面对先祖了。”
“好个满门忠烈,当年我去你家求亲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陈启看了一眼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微微蹙眉,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站直了身体,“你说你家满门忠烈,你从小志在守护万民,而不是这些儿女情长,无法割舍自己的抱负与我远去西南。”他的眸中泛出森然的光,冷冷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之后嫁去宫中的时候,倒是及其果断决绝。”
崔峤轻轻笑着,扶着桌案慢慢站起身来,平视陈启:“康王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当年为何拒绝你吗?”
她微微闭了闭眼,耳边回荡起当日陈启的话:“你一个女儿家为何整日要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等我娶你回府就带你一起去西南,玩乐享受,只要你喜欢,我都由着你。又何必在外面抛头露面,尤其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受这么多的苦。”
崔峤重新睁开眼,冷淡地看着陈启:“因为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到了今日,也证明了我当日的选择。康王的曾祖也算是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他的后人会勾结当年他亲手平定的南越夷人,由着他们迈入中原,屠戮无辜的百姓,也不知会作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