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嵬啊,”严璟忍不住道,“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二人正说话间,一对穿着破旧的小夫妻推着一辆同样残破的车子从对面而来,看见迎面而来的浩浩荡荡的大军时,二人面上的表情明显充满了恐惧,立时停下了脚步,朝着四周张望起来,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躲避的地方,奈何这官道只有这么宽,竟是避无可避,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个年轻的妇人挡在了马车前,而同时,她那个瘦弱的夫君也护在了他身前。
严璟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目光在这二人脸上稍有停顿,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将马头稍微偏转了些许,整匹马行进的方向都向内偏转了许多,而他身后正行进的队伍,就仿佛接到了指令一般,竟也跟着动了动,硬是在本就算不上宽的官道上空出了足够一辆马车前行的宽度。
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明明有数万人在这官道上前行,却除了马蹄声与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严璟手里的缰绳在手掌上缠了几道,留下一圈红痕,他驾着马,不动声色地从这二人身边路过,视线越过这二人单薄的身躯,看向那辆残破的木车上,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怀里还有一个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兀自睡得香甜的奶娃娃。
严璟的眸色一暗,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云州城里的严玏,忍不住又朝着那奶娃娃看了一眼,哪怕他养了严玏数月,却还是不太能区分这些婴孩的年岁,只瞧着与严玏应该差不多大,看起来却更瘦弱一下,一张小脸微微发黄,在睡梦中大概被冷风吹到了,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即使这样,看起来也可爱的紧。
严璟微微垂眸,突然抬手将身上的披风解开,在越过这木车的最后一刻,将那披风扔了上去。却是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安静地行在他身边的崔嵬没有说话,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老妪捡起披风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朝着四周看了看,最后盖在了怀里的婴孩身上。
“这是今日的第几伙了?”严璟突然开口,让崔嵬收回了视线,微微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明白他在问什么,这才回道,“第四,或者第五吧?”
战机刻不容缓,拿下洛州城之后,大军只是短暂地休整了一番,便继续向南前行,一路往都城进发。一路所见的,除了逐渐迸发的春意,还有的便是如方才那一家一般,拖家带口地逃难的百姓。
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远离自己的故土?这天下的百姓,又有几个会在意这短短数月万里河山到底易了多少手,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吃饱穿暖,平平安安地活着而已,只是就这种小小的心愿,在这种时候也已很难以实现。
先是永初帝驾崩,严琮掌握朝权,他倒不至于故意苛待,只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战事,便纵了手下的兵士四处征兵征粮,都城周边的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没过多久,陈启率西南军联手南越大军打入都城。
西南军或许还有所顾忌,早就觊觎中原富庶的南越人却没有放过都城周边的百姓,在他们眼里从未把大魏的子民当成过与自己一样的人,无人阻拦便变本加厉地欺辱与屠戮。
西北戍军一路往都城而来,先后路过了两个被屠村的村落。严璟到现在都记得那些腐烂了的尸首,残破的屋舍,亦或是被焚烧后残存的白骨。
因此,他能够理解,这些在南越人手里捡了一条命的百姓们,在眼看战事又来临之前,带着所珍重的一切逃离故土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毕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严璟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很快就被吹散在风里,他缓缓地松开了从方才就一直紧紧握着的缰绳,看了一眼自己被勒红的手掌,低低问道:“阿嵬,你说,在这些百姓眼里,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国,是不是亡了更好?”
崔嵬呼吸一滞,良久,才轻轻道:“璟哥,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