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好,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昨天你走之后,宋泽说了一句,不应该为了不值得的人,脏了自己的手。”黎邵晨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我们卓晨要财有财,要人有人,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石星和阮国栋算个毛啊,小爷我懒得跟他们斤斤计较。”
钟情听得忍不住笑:“对,黎总说得都对。”
黎邵晨突然拿手指她:“哎,你可别来这套。”黎邵晨翘着二郎腿,一脸严肃:“从小到大身边顺着我夸奖我的人太多了,真正的朋友没几个。”他看着钟情的眼睛说道:“我还就需要像你这样肯给我提中肯意见的朋友,帮助我改正错误,敦促我进步。”
钟情无奈地举起两只手:“好我知道了。问题是,黎总,你刚刚确实每一句话都说的非常正确。”
黎邵晨弯唇一笑:“这不用你说,我都知道。”说着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餐桌:“哎,菜怎么都没上。”
“人都没来,上菜谁吃啊,都浪费了。”
黎邵晨一摆手:“让他们赶紧的,都端上来,我打电话喊人,把沈千秋白肆他们都叫来。”
黎邵晨的号召力果然不同凡响。一通电话过去,不出半小时,陆陆续续来了五六个人,其中沈千秋、白肆和宋泽,都是昨天就见过的。
不同于前一天饭桌的沉闷,这天晚上每个人都放得很开,包括数日来几乎愁眉不展的钟情。有了黎邵晨和白肆这两个话唠,吃饭的时候一点都不愁话题,大家吃吃笑笑,一餐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酒后放风,黎邵晨非要走着回去,其他人各自回家,唯独钟情还要跟他一起回酒店,两个人便一起沿着路边往回走。
时间有点晚了,沿途路灯昏黄,树影疏稀,抬起头就能望见一轮又大又圆满的月亮。钟情深深吸了口气,说:“这边的空气可比平城好多了。”
黎邵晨酒量向来好,此时也只是觉得酒意微醺,唯独一双眼睛比平时晶亮许多。听到钟情发出这样的感慨,他笑着问:“怎么,是不是想家了?”
钟情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下意识地就点点头,随后又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说:“也没什么,马上就要过年了。”
黎邵晨看着她低下头去的小动作,耳边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悄悄滑落,遮住小半张脸,徒留那个有点尖的下巴颏,如同一块细细打磨的玉,温润细腻,在昏黑的夜色里特别显眼。
黑夜笼罩了整座城池,也朦胧了白日里精明冷静的眼,黎邵晨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低声说道:“说起来,我一直挺奇怪的。你家在吴郡那么好的地方,一般年轻人即便想去大城市闯荡,也都会选择申城吧。怎么你偏偏跑到平城那么远的地方?”
钟情低着头,微微地笑:“首都嘛。无论离得多远,在许多人心里都是很向往的。”
在平城念完大学又工作两年,钟情平时说话的口音已经趋近平城本地人,唯独在非常闲暇的时刻,或者像此时此刻这样,气氛静谧的夜晚,讲话的时候才会泄露原本的吴侬软语。
黎邵晨听得微微入神,过了片刻才接上之前的话题:“那你在平城生活,觉得好吗?”
觉得好吗?这个问题,不止黎邵晨一个人问过她,就连她自己也时时在问自己。背井离乡,孤身一人,生活在偌大的平城,真的过得好吗?
以前无论多么难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个笃定的答案,能掩盖过现实的种种不堪。那个答案特别简单,只有两个字,是她曾经深爱的人的名字。可如今,再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钟情突然也有点迷茫了。是啊,曾经心心念念描摹的生活画卷已经毁之一旦,她和陆河之间的种种美好悉数成为过往,继续留在平城,是为了谁辛苦付出,又为了什么忙忙碌碌?
黎邵晨看到她眼角眉梢都流露出茫然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轻咳一声说道:“反正我自小在平城长大,生活习惯了,觉得平城挺好的。”
钟情转过脸看他。
就见黎邵晨一脸严肃地分析道:“虽说平城冬天有雾霾春天有沙尘,夏天干晒秋天还刮大风……但毕竟是首都啊,菁英汇集,能让人放开手脚做一番事业。”
钟情忍不住笑了:“连你这个土生土长的平城人都吐槽了,看来平城的空气质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黎邵晨倏然一笑:”空气是挺差的,但怎么也比住在高原上强。高原阳光足,空气新鲜,河水又清又亮,但住久了真不是个事儿。”
“高原?”钟情眼睛一亮:“你还去过西藏?”
“去过啊,执行任务,在那边呆了半年多快一年。”黎邵晨眯着眼望着远处:“那边什么都是纯天然的,空气新鲜还不要钱,大块吃肉特别豪爽。”
钟情听得心向往之,语气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听起来真美好。那除了西藏,你还去过什么地方?”
黎邵晨见她一脸憧憬,不禁莞尔,便说:“去过挺多地方的。最北到过漠河,最南到过腾冲,往西去过青藏高原,往东……”他顿了顿,眼睛里有点亮晶晶的:“临安我倒是来过几次,吴郡我还没正经去过呢。这次也算沾你的光了。”
钟情听得认真,感觉到他语气渐渐缓下来,抬起眼帘的时候,正对上黎邵晨的眼。他的瞳仁偏棕色,平日里看着还不觉得,在这样昏黄的灯光里映着就格外明显,尤其像这样目光炯炯地专注看人,有一种……钟情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平时总懒洋洋的,撒起娇来萌萌的,但吼一嗓子却能令百兽臣服。
这么一想,钟情“噗嗤”一下就笑了,换来黎邵晨不解中隐隐含着失望的眼神:“你笑什么?”
“没有。”钟情怎么可能说觉得自家老板像只大狮子,只能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明天不是就要去盛泽了,等到了地方你可以好好感受一番。”
黎邵晨眼色沉沉:“我倒是对你们家挺感兴趣的,之前你总说就是个小城镇,可连四儿和沈千秋都去过,还对你们那的小吃念念不忘……我觉得不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钟情笑得有些腼腆:“真是个小地方,你去了就该觉得没意思了。”
黎邵晨之前的话没说完,又接着道:“还有那天你送我的茶,后来我爸拿去尝了,说挺有乡味。”
钟情一听,立刻抬起眼看他,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惊讶,还有点慌乱:“啊?”
“啊什么!”黎邵晨笑她:“看把你给吓的。”
“不是……”钟情小声说道:“那茶也就普通人随便喝喝,不是什么好茶……”
黎邵晨啧了一声:“我爸就不是普通人了?他现在成天下下棋,钓钓鱼,就是一普通老头儿。真让你说的。”
钟情被他说得越发不好意思,想到这两天两人吵架闹矛盾的事,突然间福至心灵,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要不然这次办完公司的事,我回趟家……”
“本来就说要回啊!”黎邵晨语气里满满的理所当然:“到时我跟你一起回,怎么了?”
钟情听着这话有点别扭,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别扭:“没,我的意思是,到时我从家乡买一点好的茶给黎……黎老先生。”也算是变相地给黎邵晨赔个罪吧。
黎邵晨没想到自家那臭脾气老头这么有人缘,但钟情的这个提议,倒是与自己离家之前对老头的承诺一致,便笑着答应下来:“行吧。你们家那边的茶还挺香的,多买点,我也留一份自己喝。”
第二天一早,白肆开出自家心爱的小黑,捎上黎邵晨和钟情,就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路上黎邵晨连着接了两个电话,钟情才知道,他们人还没到,盛泽那边已经有两个丝绸厂的负责人主动联系了。
白肆开着车,摇头晃脑地得瑟:“大哥出马,一个顶仨。咱们到了那就等着丝绸厂的人主动上门推销了,这还怕找不到靠谱的合作商?”
黎邵晨坐在副驾,倒还很冷静:“大哥找的人,按说都不会错。不过东西好不好,还要靠咱们自己看。”说到这,还扭过头看了钟情一眼。
钟情本来感冒还没好利索,昨晚散步的时候又吹了些风,这时吃了点药,正瞌睡着。但是感觉到黎邵晨的目光,还是瞬间抬起眼皮,强打精神:“黎总说的是。既然都是正规的丝绸厂,到了那边,我们先听听厂子过来的负责人各自怎么说。稍后再分别去两个厂子实地考察,最好能按照我们的要求做一些样品出来。”
黎邵晨见她一双眼睛圆圆睁着,眼白靠近眼角的地方布满血丝,说话的时候鼻音也重,便说:“你刚吃了药,趁着在路上多睡会儿吧。没人要求你说这么多话。”
钟情听他说话语气虽然硬,但意思是好的,摇摇头说:“我没事,就是药劲上来了,有点瞌睡。”
黎邵晨把脱下来的大衣递过去:“披着吧。待会儿睡着了肯定冷。”
车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正常没感冒的话,不穿外套是正合适的。钟情确实觉得身上有点发冷,也就道了声谢,接过来盖在身上。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白肆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钟情身上盖着黎邵晨的黑色大衣,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闭着眼睡得已经很沉,就低声说:“哥,你是不是对这位钟总监,有点……那个意思?”
黎邵晨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后视镜,见钟情眼皮都没动一下,知道她这是真睡熟了,便也低下嗓音说:“你觉着呢?”
“嘿!”白肆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挠了挠后脑勺:“我说三哥,咱们哥兄弟里,我可一直觉得你是弯弯肠子最少的一个啊。怎么现在也学会用反问句式回答问题了?”
黎邵晨微微垂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大腿:“不是反问句,是真的问你,你觉得我对她是什么样?”
白肆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是少有的认真,便沉下心来琢磨了会儿,而后说:“你对她,就一句话,挺用心的。我听人说她其实是被星澜辞退的,但三哥你对外、包括对我们这些人,都说她是你费尽心思挖来的。我知道你这是尊重她,也就没戳破。”
黎邵晨听到这,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肆正在专注看路,也就没看见他的那个表情,接着说道:“这才到公司也没俩月吧,你又手把手带着让她跟你一块出差。那天晚上你们俩吵架的事儿……要我说,我不觉得三哥你有什么错,有恩报恩,有仇咱得报仇,但我也看出来了,她当时说的那些话,是说进你心里去了。”
黎邵晨低声说:“我就是觉得,除了老头儿,还有你们几个……这世界上还没人这么跟我说过话。”
白肆笑嘻嘻的:“三哥,你这话掐头去尾,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欠呢。”
黎邵晨笑着横了他一眼:“滚你的。”
后半句话没说完,他望着后视镜里钟情的沉沉睡颜,在心里默默想:不顾他的好恶,也不怕被他开除,一心一意说实话,还打心眼里为了他好的女人……人生到了29岁,也就遇到这么一个。
所以他想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