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光隔着三道殿门,七上八下守了一夜后,确定了一件事。
确定后情绪又有些复杂,断袖之事并不罕见,可这事发生在南昱和浣溪君之间,又觉得十分诡异,寻根觅迹,似乎又合情合理。
一个拒人千里,一个桀骜不驯,这一冷一热,一动一静的两个人,竟然有一种意外的和谐。
连皇帝都毫无办法的脱缰野马,竟然对那个冷落冰霜的人唯命是从,而那朵高岭之花,也只在南昱面前,才会流露出那么点烟火人气。
南光将心里的疑惑和矛盾整理妥当后,对天长舒了一口气,朝齐王寝殿走去,主子既然在自己跟前毫不避讳,那他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心里认为的合情合理,没过几日,很快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浣,浣溪君。”正赶上风之夕掩门出来,惊得南光一愣。
风之夕也有些不自在:“嗯,他.. ...南昱还未醒,你去准备些吃的吧。”
“好的,”南光应声道:“浣溪君这是要去何处?”
“我出去抓点药。”风之夕道,除了不擅烹饪,其他事他都习惯亲力亲为。
南光大惊:“这事交给弟子... ...晚辈去办吧,浣溪君就在府里歇着,府里没人,就一个守门的老伯,浣溪君就当自己家里,随意些。”南光越说越看到风之夕脸色不对,干脆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方子,一溜烟跑了。
这以后该怎么称呼啊,自己已经不是南谷弟子,不能用师门的称呼了,而如今他和主子又是这样的关系,那岂不是... ...哎呀不行不行,以风之夕的性格,南光大着胆子想若是叫他齐王妃,不被一剑灭口才怪,想起来都一哆嗦,又觉十分好笑。七弯八拐没大没小的想了一圈,还是叫浣溪君最合适,天下人都这么叫。
风之夕在原地愣了一会,返回了寝殿,注视着趴在床上还未醒来的南昱,昨夜他一个姿势压在自己身上,醒来时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无奈之下移了一个枕头给他抱住,自己才得以缓缓脱身。
他这是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风之夕坐回床边,看着南昱的睡颜,南昱生得很英俊,不光是好看,他身上有一种旁人没有的硬朗孤傲,历经风霜磨砺后,这样的气质更加明显,此刻安静趴在床上的人,再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了。
剑眉皱起,长睫紧闭,如峰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弧起,睡得十分安静。一只手紧紧扣住枕头,手上青筋浮现,有几处伤痕似乎刚愈合不久。
风之夕隐隐有些心酸,将手抚上去,却被睡着的人一把握住,抓过他的指尖送至唇边亲了一下,又紧紧抓住,嘴上嘟囔了两句什么,竟然没醒。
风之夕俯着身体被他抓得哭笑不得。
这个姿势久了有点累,加之昨夜被他当着枕头压了一夜,风之夕觉得手臂开始发酸,使劲拽了拽,却被那南昱握得更紧,没办法只好重新躺了回去,靠在他旁边,任由他抓着一只手。
仍觉恍若梦境。估摸着快到午时,南光的饭食应该备好了,才尝试着将南昱叫醒。
南昱睁开眼见到风之夕,嘴角一勾,第一件事便是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之夕”
“快起来,南光很快来了,别胡闹!”风之夕惊得喊出声。
南昱在他的额间,脸颊及唇瓣亲个不停:“他不敢进来,让我再抱会儿。”
“看样子是休息好了?”风之夕奋力才将他推开:“昨晚睡得跟猪一样。”
南昱一笑,又黏了上来:“嗯,睡得很好,今晚我们要不要... ....”
风之夕久违的头痛又犯了,可这是在齐|王|府,南昱虽不避讳,可自己不能,好不容易将一脸委屈的南昱摆脱,出了寝殿,才看到南光远远的候着,莫名有些心虚。
午饭后南昱没有急着换药,叫南光备了马,对风之夕说道:“回来再换,我得进宫去卖个惨。”
南昱离去后,风之夕去了神院。
召一的身体每况愈下,没了呵斥徒弟的精气神,奄奄躺在床上。
风之夕照旧端上药碗,召一挣扎着喝了几口后,就再也无法下咽,摇着头示意拿走。
风之夕也不勉强。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召一才缓缓说话:“想必你现在不用我解惑了吧!”
风之夕一笑:“还是要的。”
召一转过头:“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宗门都传遍了。”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些。”风之夕望着召一:“我想知道师父当初是怎么想的,要留下我。”
召一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说我一直在后悔,你信吗?”
“信。”风之夕道:“换我,也后悔。”
召一笑了:“你啊!很好,现在会笑了。”
“如果师父是我,会怎么做?”风之夕问道。
召一愣了一会,没有回答。
“师父想我怎么做?”风之夕又问。
“为师自己的事都没想明白,我哪顾得上你?”召一干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意:“有事找上门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做了,横竖都是一个选择而已。”
风之夕没有说话。
“三个月后我走了,自见分晓。”
风之夕五味杂陈,他知道召一的天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太快了!
二十三年师徒尘缘,就要结束了吗?
“别那副模样,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冥界之人,还纠结生死,岂不可笑!”召一嫌恶说道:“对了,知道你为何叫风之夕了吧,夙... ...”
“弟子知道。”风之夕敛住情绪:“那个渔歌晚,已经告诉我了。”
“渔歌晚,鬼书生。哈哈哈,久闻大名啊!”召一突然笑出声:“数百年前一把红扇翻雨覆云,落地成灾,因清州钱氏满门一夜遭灭,使得一个读书人怨气横生,惨死后化作厉鬼归来,竟屠杀乱整个清洲城,血河飘履,满地尸身皆无首,数万颗头颅堆成山,献祭在昔日钱府前。”
“师父是如何得知的。”风之夕淡淡道。
“《书生列传》,说的就是那渔歌晚的事,当然著书之人少不得夸张,可光是其手段之残忍狠厉,令人发指得程度,足以让世人读之色变啊!忘了,你不看闲书。”
“有何前因?”风之夕说不清对渔歌晚的感觉,那个手摇红扇宛若偏偏君子的阴人,与召一口中描述的杀人邪魔有些不符:“他为何会做出如此之事?”
“书中所说,这鬼书生出生书香门第清州钱氏一族,祖祖辈辈在当朝身居要职,极负盛名。时遭奸人算计,卷入皇室夺嫡之争,被异党灭了满门,彼时他随其父清州巡抚还在别处赈灾,听闻噩耗赶回钱门,只瞧见一屋惨景,八旬老叟,襁褓婴孩,皆无一幸免,又遭埋伏之人赶尽杀绝,当着书生的面将其父剥皮剔肉,年纪轻轻的书生哪受的这般刺激,当即就疯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书中未作描述,该是不得善终。积怨颇深,于鬼界徘徊数年,终返。血洗清州。这已不是常人所能为,我看到此处时,怀疑这渔歌晚是否献了魂,才有那般骇人之力。如今你又记不得前世之事,不然可以为我解释一番。”
风之夕对召一的话不作反应,渔歌晚作为森罗殿左丞,定有不凡的能力,可那邪力的来源,以他目前的经历见闻,无法解释得通。而心生忧怖的却是别的。
“可就这般人物,还仅是你冥王夙的一个忠仆。”召一感叹着看了风之夕一眼。
“师父... ...”风之夕面色黯然:“我不是他。”
“是啊,你不是他。”召一道:“我也希望如此。留你是私心,许含光想用龙吟剑让你魂飞魄散,可有违天道,虚空神界,幽冥地界,茫茫众生,各有道循报应,眼看你就要不保,我只能暂且将你封印在那婴孩体内,为此与他势不两立,唉,他重伤不保不久便撒手人寰,是我造的孽。并非我有什么慈悲心肠,而是别无他法。”召一说完,伸展了一下身体,似乎有些释然。
“许宗主替天行道,合情合理。”风之夕眉目不惊:“师父慈悲为怀,之夕感念。”
召一轻哼了一声:“替天行道,哪有那么简单,冥王不死不灭,阴寿绵长,岂是区区一介凡人可诛,图一时畅快带来的只是无尽怨念,苍生受难。我所知的是因此会惊动虚空,倾尽诸神之力封印五百年,我不知的那千万年里,又有多少周而复始的跨界之灾,冤冤相报,算我自不量力,想感化一二。”
风之夕听得云里雾里:“师父莫担心,徒儿知道怎么做!”
“那是最好,”召一点点头,叹息道:“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南昱在满朝文武的注目礼下步入宣政殿。
“儿臣参见父皇。”南昱跪地。
文帝的表情有些复杂,手一扬:“平身吧。”
“儿臣违召来迟,父皇要不要降个罪?”南昱听到了身后两旁百官的窃窃私语,如今的他内力非凡,自然听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