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晚收住笑容,凝视着简万倾:“就夺人性命这一点,你我算是旗鼓相当,方法不同而已。可阴毒嘛,我甘拜下风,我渔歌晚要杀什么人,从不暗里使劲,通常会事先通知一声,双方求个明明白白。可孟章君不同,你比较喜欢暗着来不是吗?东岭的许氏姐妹,一个瞎一个哑,孟章君可说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哈哈哈哈!”简万倾一阵爆笑,这是他今日听到最好笑的一件事,笑得停不下来,直到眼角泛泪:“那是!阴毒这一点,简某承让了!”
脸上虽笑着,心底却涌起涩意。渔歌晚这么说他不奇怪,也不反驳,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许宋继任宗主后,本就针锋相对的两人,更是水火不容。
许宋数次欲将简万倾赶出宗门,可长老们极力维护,称先宗主有遗命,简万倾不得离开东岭。
明里不行,就来暗的,从此简万倾与许宋之间,开始了鸡飞狗跳的算计。
算计许宋与南宫轼偶遇,并在许宋食物中投入□□物,让她对南宫轼投怀送抱。那两人在东岭时便眉来眼去,旧情复燃是他意料之中。南宫轼当时也是一往情深,未表决心,只要许宋愿意出世相嫁,文帝愿意遣散三宫六院独宠她一人,少女时期的许宋架不住皇帝的情真意切,虽未相嫁,却也频频出入于皇家别苑,与其度过了她一生中唯一没有仇恨和争斗的正常时光,可那段时光相当短暂。
争强好胜又大仇未报的许宋,岂是一个后宫之首的牢笼虚位可以困住的!
就在她临盆之际,简万倾将其悄然入世,并怀孕生子的事情公之于众。
宗门规矩,修真即避世,尤其是内门,就算结亲生子,也须修真界之人,一旦落入俗世,便算弃了门派。
普通内门弟子皆遵循此道,何况许宋还是一宗之主,相好还是当今皇帝。
此举引来仙门百家不齿,简万倾顺势取而代之。
许宋与许姜虽是姐妹,性情却截然不同。许宋决绝果断,为了夺回宗门,不惜抛夫弃子。
用她当时的话说“过去一年半载于我而言,不过黄粱一梦。醒着的时候,我只是轩辕族许宋,眼里只有东岭宗门,心里只有杀父之仇,夺位之恨。”
许宋自称已将亲身儿子丢弃荒野时,简万倾居然信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事是许宋做不出来的。
许宋重回东岭,虽有过入世生子的劣迹,可因其是轩辕血脉,宗门里根基也不浅,简万倾没有将其扫地出门的理由。
两人又开始了明争暗斗,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许姜永远不会知道,她当初喝下的那一碗参汤,本是许宋为简万倾准备的毒药。你争我斗的两人,却一致相同的对许姜爱护有加,当即偃旗息鼓,极力挽救身中剧毒的许姜性命。
世间之事不无因果,也就是在许姜中毒之后,许宋前往神院求药之际,巧遇了五岁的风之夕。
一开始只觉他就是个长得异常脱俗的孩童,在等候召一接见时与之随意攀谈了几句,许宋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触及了她薄弱的母性,顺手取下头上的神木龙钗给那孩童把玩。后来亲眼见到风之夕烫手一般将龙钗扔了出去,许宋才开始留意起这神院的孤儿。
神木克阴,许宋为了验证风之夕的身份,不惜杀人夺眼。
双目失明后的许宋,也许是因为无法面对中毒失声的妹妹,也许是不堪忍受简万倾的步步紧逼,当时的东岭已不再容她立足,出了宗门,又被高晚追杀,后来得知被人所救,远走西原。
简万倾与许宋之间积怨已久,可对许姜他并未发难,许姜怎么看自己,他也清楚。
渔歌晚只当自己一语中的,兴奋不已:“难得碰到一个敢作敢当的恶人,歌晚虚饮一杯,敬你!”
简万倾也不推却,倒酒一饮而尽,带着醉意道:“简某一个外人,寄居东岭,怎么说也算受了东岭的恩泽。我偏要恩将仇报,许氏姐妹一口一个狗贼,骂的我好生痛快!先生可知道,那个狗贼,就是我!就是我!哈哈哈哈!”
渔歌晚的笑容戛然而止:“孟章君莫不是喝醉了吧?看你这意思,别人越是恨你,你还越来劲了?”
简万倾饮酒不停:“恨不恨的,就那么回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说得好!”渔歌晚拍案却无声,激动站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又端了一个杯子:“歌晚再陪你一杯,左右不过是别人脑子里的念头,什么恩怨情仇都是狗屁,不重要!”
简万倾醉眼迷离的看着莫名兴奋的鬼书生:“对先生来说,什么才重要?”
“自然是我家殿下最重要!”渔歌晚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简万倾一笑,渔歌晚的世界里,简单得只剩下一个人,不,一个鬼。上天入地追随且不带丝毫的怀疑,就如他所说,世间的恩怨情仇,在他来看,也许还真就是个狗屁。
只有那至高无上的的幽冥之主,才配他鬼书生俯身侍奉。
而在此时的莲花坡,渔歌晚至高无上的主人一身黑袍,迎风立于万千白骨累积的丘陵之上。
随着周遭的阴风渐息,眼前的幻像渐灭,耳畔的惨叫哀嚎慢慢远去... ...
招魂问灵,重演二十五年前的场景,千万个人影与那黑衣阴煞对立,没有刀光剑影,只有那举重若轻的一扬手,不及吹灰之力便铺就了一条尸骨之路。
随后,青光一闪,龙吟剑落下。
一声大喊:“住手!”白发道长出现在画面中。
召一?
师父... ...
举剑之人顿住:“真人要护着这阴煞?”
这人又是谁?
“冥王夙为何出现在此,许宗主不会不知道吧?世间若无万世咒,又何来今日的惨况?”召一说道。
“万世咒若能毁去,我也不会让它留存至今。”许含光道:“此事我也有责任。”
“你我皆知,龙吟剑只能让其魂魄暂时消散,冥王夙是何等法力,恐怕不止你我所能掌控的范围。”召一道:“为今之计,你速回东岭,将那万世咒找个方法封印起来,趁着此刻阴煞之魂还未归去,我将其封印在那个孩童身上。”
“找个地方藏万世咒不是难事,可真人又如何担保这阴煞不会重返世间?封印在凡人体内的魂魄,不会破印而出?届时血流成河,谁又能制止?”许含光道:“我轩辕一族世代秉承克阴使命,今日定不会由着真人感情用事。”
许含光一言既出,朝着那渐渐聚拢的阴身毅然挥剑,换来地动山摇的一声长啸,红光夺目四散如箭,许含光来不及躲避,被那光芒穿身而过,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被刺中的阴身开始消散,三魂七魄的光亮还未消失,召一伸手一揽,毫不犹豫将其按入脚下的一个死婴体内。
“召一,你疯了!”许含光怒喝:“你竟真的要护着一个阴煞。”
召一没有理会,对那死婴说道:“这个身体也算你亲手所杀,以后,你就帮他活着吧!”
一语未毕,死婴豁地睁开双眼,血红的眸子满是愤怒,容貌也随之开始变化。
许含光苦笑一声:“召一师兄,你不会天真到认为,能感怀这幽冥之主吧!”
召一将婴孩抱入怀中,朝许含光静静说道:“万世咒不毁,冥王夙便会不断被召唤,周而复始,永不停歇。幽冥之主的残暴,是因他无法共情苍生。生命短暂,躯体脆弱的凡人,在他眼里如同蝼蚁。许宗主就容老朽自作主张,赌一回,若数十载光阴能换来天下苍生的永世安宁,我愿舍弃灵魄,用来制衡阴煞之力。从今日起,我会亲自教导他人情世故,引导他体恤众生。就算老朽阳寿用尽,封印解除,我也会安排好后事,自有人用神木锥送他归冥。万世咒因他而起,也只有他能毁去。他最后会如何选择,我尽了人事,听从天命。”
... ...
幽冥之主面色凝重,紧闭双目,僵硬在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