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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1 / 2)

郭兰松了口气,僵硬地转回去:“我擦窗……”

她话没说完,外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是好几声,像是什么有点重量的东西砸在地上。然后传过来的是女人的声音,尖利急促,其中拔得最高的自然是蓉娘,仿佛一只怒气冲冲的哨子。

蓉娘过来时果然怒气冲冲,扫了屋里的人一圈:“谁会修乐器?”

在场的多半是战乱中被掳来的农家女,可能小半辈子都没碰过乐器,面面相觑一会儿,一个胆子大些的女孩问:“怎么了?”

“刚才有个女乐发疯,砸了把忽雷,人也一头磕墙上了。”蓉娘言简意赅,“弹琴的人有的是,就差个修琴的,谁会?”

又是一阵沉默,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为难,直到有个声音冒出来:“我会。”

说话的是李殊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我眼睛不好,见光容易流眼泪,请给我间暗些的小屋子。”

蓉娘病急乱投医,胡乱点头:“跟我过来。”

李殊檀立即放下扫帚,微低着头,乖顺地跟在蓉娘背后。

这是她做出的第二个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决定,但她愿意试一试。

营中如战场,瞬息万变,与其在蓉娘眼皮底下苦熬两个月,时不时让她有意无意地磋磨一番,还不如证明自己确有一技之长,至少谋条相安无事的出路。

李殊檀定下心神,抬眼,正好看见蓉娘撩开帘子:“里边,那个隔间。”

她应声,跟着继续往里走。

里边是间逼仄的屋子,十来个女乐挤在一处,好奇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喏,那个。”蓉娘往墙角一指。

是架忽雷,半摔在地上,墙上还有块血渍,绽开像是朵花。

李殊檀弯腰去抱忽雷,视线自上而下擦过那块血渍,嗅到点新鲜的铁锈气。

她顿了顿,缓缓抱起忽雷,转头走进隔间,挑了个光照不到的位置坐下,一寸寸摸过忽雷。

砸琴的乐姬想来力气不大,制琴用的木头又硬,只在颈侧有个浅浅的凹痕,两根弦的位置稍有移动,只需调正琴弦即可。李殊檀摸索着弦轴,把弦正回原处,指腹试着在弦上轻轻一拨,果然是忽忽如雷。

本来只是想试试音,琴音一起,她心里无端地一动,顺势继续往下拨,一弦二弦,奏出来一支崔云栖的自度曲。

那时她病居崔府,整日恹恹的,一天说的话屈指可数。崔云栖也不是多话的人,又怕她无聊,干脆让人把琴搬来,一支支弹给她听。

这支曲是听得最多的,李殊檀记得最后一回听的时候,她已经病得神思混沌,只想着早日赴死,好和早已亡故的阿耶还有天德军将士再会。

但她躺在榻上,听着琴曲,竭力转头时瞥见坐在琴桌后的男人,看见他在衣上蜿蜒的长发、垂落的睫毛,却突然生起些对人世的眷恋。

……终究是辜负真情。

想到崔云栖,李殊檀心乱了两拍,指下的曲子也跟着乱,她没心思再续,意思意思抚过形似琵琶的琴头和琴颈,指尖忽然一硌。

琴颈背后的触感粗糙得不像是花纹,李殊檀半抱着忽雷,小心地翻转,在琴颈上看见了两个字。

这架忽雷相当朴素,只在琴头镶了一对青玉,刻的字也很朴素,笔画长长短短,不像是琴工刻的,倒像是忽雷的主人自己拿着小刀或是簪子,用尽手腕的力气,一点点敲出来的。

而在那些或深或浅的笔画里,填着血红的朱砂,明晃晃地扎她眼睛。

——长安。

李殊檀愣住了。

“你还会弹忽雷?”地板上突然落下一道修长的影子,随之而来的是个尾音略哑的声音。

李殊檀抬头,看见少年的轮廓。她还没从那两个字的冲击里缓过来,脱口而出:“……鹤羽?”

“看来你不只会弹忽雷,”少年并不在意,微笑着点头,“还知道该怎么叫我。”

李殊檀顿时有点尴尬:“这把忽雷砸得弦偏了,我只是恰巧会调弦而已。刚才是试试弦正没正。”

“我知道。”鹤羽语气清淡,“砸琴的是个女乐,砸完这把忽雷,触墙自尽了。”

“……嗯。这样啊。”

“我之前同那些乐姬闲聊了两句,她们说那女乐一向视其如珍宝,故而她们不愿动手,不得已移交给能修的外人。既是如此,我倒挺好奇的,忽雷上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李殊檀摸琴的手顿了顿,指尖刚好卡在琴颈背后的字上,她沉默片刻,低声说:“背后刻了字。刻的是‘长安’。”

鹤羽没有答话。山里多风,吹得窗户呼啦啦地响,半枯的叶片顺着风飘进屋里。

李殊檀盯着一片落叶,看着那片叶子在地上擦来擦去,也看见少年的影子浸在风里,大袖被风鼓起,仿佛鼓动的羽翼。

良久,鹤羽轻声开口:“原来如此。怀想长安,故而宁死也不愿与之为伍。”

李殊檀直觉这话不好接。如果郭兰没胡说,鹤羽真是叛军中的军师,他或许能说说,但她这个被掳来的倒霉鬼绝不能说。不过,既然鹤羽是军师,为什么用的是代称别人的“之”?

她想不明白,又摸了摸琴颈后的刻字,含含糊糊地说:“不值得。”

“哦?”

“刻了这两个字,也不一定是怀想长安的意思。或许是乐姬的名呢。叫这个的人也不少。”李殊檀前半句竭力撇开关系,后半句依旧不自觉地流露出点藏在心里的心思,“死在这里,又没人会夸她烈性,只是悄无声息地死了,可能死后还要被人说麻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她能试着再撑一会儿……”

说到这里,李殊檀没再继续。毕竟都是猜测,也许那乐姬真是走投无路忍无可忍,再说下去未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她只是心痛而已,抚着那两个填满朱砂的字,缓缓低头,脸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鼻尖的轮廓,还有细密的睫毛。

鹤羽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你说得对。”

李殊檀茫然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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