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罕见她这般动气,倒吓了一跳,忙说道:“姐姐莫恼,我以后再不说了。”
苏若华脸色凝重,又问道:“到底什么缘故?”
春桃嗫嚅道:“还不是太妃娘娘总念叨,皇上待姐姐不一般,姐姐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将来必不可限量。再说,容桂那蹄子也……”
苏若华秀眉微蹙,问道:“容桂?这里面还有她的事?”
春桃便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一遍,原来容桂见苏若华进宫,心里多少有些嫉妒不平,怨恨太妃不将这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差事给她,言谈神色颇为显露,又厌着春桃与苏若华交好,平日里将自己排挤在外,便在春桃跟前蓄意挑唆,言说此次苏若华进宫,必定跳上高枝儿,再不回来,可惜了她们的姊妹情分云云。
春桃听着恼恨,便在太妃跟前与她使了绊子,阴了她几回。
太妃原就看不上容桂,苏若华不在跟前这两日,容桂又频繁出娄子,越发上火,只道她是心气儿高了,不愿再服侍自己,方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这等事,也算宫里常景,宫女太监之间勾心斗角,主子跟前争宠卖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苏若华听了,又说道:“她心里怨怼不是一日两日,有这种心思,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你,你怎么也跟着乱说。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在宫里一句话,就能惹来杀身之祸。”
春桃小声说道:“我虽气恼容桂嘴头子贱,但心里其实也觉着,皇上这样对待姐姐,姐姐承宠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说着,她拉住了苏若华的手,说道:“姐姐,进了宫,生死祸福都不由自己。伺候谁都一样是伺候,姐姐如不嫌弃,我宁可跟着姐姐。”
苏若华静默不语,坐了片刻,忽然起身,往外去了。
丢下春桃,一脸茫然,不知自己是否又说错了话。
苏若华出门,径直走到小院西北角的一间茅草房外。
这茅草房年久失修,平日里只用来堆放杂物,自从恭懿太妃主仆入住怡兰苑,便用作盛放柴薪,平日里除却杂役往里堆放柴火,倒也无人会来。
苏若华走到门上,拿钥匙开了锁,走进房中,扑面而来一股子尘土味儿。
屋中地下堆着些用以修缮屋顶的茅草,北方堆着一面墙的柴火,容桂就靠着柴堆,蜷缩在地下。
听见动静,她抬起眼皮扫了苏若华一眼,不无嘲讽道:“难得,姑姑愿意来瞧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人。”
苏若华缓步走入屋中,来到容桂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淡淡说道:“听闻这两日,你时常在背后嚼我的闲话?”
容桂轻蔑一笑,一改往日怯懦柔顺的神情,仿佛已是自暴自弃了,她说道:“你自家做下的事情,难道还怕别人说不成?”
苏若华轻轻扬起精巧的下颌,淡淡问道:“我做了什么?”
容桂原本清秀的脸,顿时一阵扭曲,她语带愤懑道:“你私通外男,不守宫规,却偏偏仗着娘娘宠爱,挑唆离间,拿我扎筏子做遮羞布。”
苏若华浅浅一笑,又问道:“还有什么?”
容桂又道:“你还借着与皇帝旧日情谊,欲擒故纵,狐媚惑主,哄得太妃娘娘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你一人身上。旁人,一个不用,一个不信。若华姑姑,你未免忒也霸道。”
苏若华倒并不生气,却还有几分纳罕,点头说道:“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
容桂继而说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究竟何处得罪了姑姑,定要如此打压我?难道多个人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不好么?”
苏若华将眉一挑,问道:“原来你以为,你有今日境遇,全是我打压所为?”
容桂咬牙道:“难道不是么?我同春桃一道被内侍省送到太妃娘娘这里,姑姑却一向看不上我,行动就压制我,倒一力抬举春桃。姑姑在娘娘身边多少时候,我如何能赶得上?娘娘自是对姑姑言听计从,越发不待见我,弄到如今我越发不得脸,什么好差事都轮不着我。我还能怎样?所以,此次才会被春桃那蹄子下了蛆!”说到此处,她又冷冷一笑:“不过,姑姑对春桃姐姐也就不过如此了。这进宫谢恩、在皇上跟前露脸儿的红差,就轮不到她去了。姑姑,也还是怕人把自己踩了下去啊。”
苏若华唇角微扬,轻轻说道:“听你这番糊涂话,就晓得你落到这般境地不算冤枉。你是太高看了我,也未免太低看了太妃娘娘。你当真以为,只凭在太妃娘娘身侧时日久了,就能博得娘娘的信任么?”
容桂将脸一扬,倒有几分倨傲,说道:“就是如此,若我一早跟在娘娘身侧,也断不会是今日这般情形了。”
苏若华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可知,当日跟随娘娘一道进宫的,总共几人?”
容桂斥道:“我怎会知道。”
苏若华伸出春葱一般的四根指头,说道:“一共是四个,都是娘娘自母家带来的陪嫁。我不是太妃娘娘的人,才进宫那会儿,我是跟着林才人的。”
容桂微微错愕,转而说道:“我自然知道此事,姑姑也正是因服侍了林才人,方才服侍了七皇子,才和皇上有了这段情分。说来说去,姑姑的运气还真好。”
苏若华点了点头,说道:“运气,你以为在宫里能屹立不倒,纯粹只靠运气么?那你可知,当时服侍七皇子的也有两人。然而到了如今,这些人里也就只剩下我一个,还跟着太妃娘娘了。”
容桂看着她的笑容,虽是满面和煦,却不知怎的,忽然打了个寒噤,她脱口而出:“你……都是、都是你……”
苏若华摇头叹息:“你尽是这种心思,也难怪娘娘不疼你。如今你是看着七皇子当了皇帝,太妃娘娘也算安稳,所以就眼馋起来。你可知那些年,我们受的苦恼。七皇子本不受先帝重视,太妃娘娘又被太后嫉恨,主子尚且岌岌可危,奴才自然首当其冲。几次三番,我险些活不下去。总好在,也都过来了。”
说着,她又微微一笑,言道:“我便告诉你,当初侍奉七皇子的那两名宫女,因侍奉不利,被奸人利用,将混了箭毒粉的寝衣带进丽景轩,因而杖杀。太妃娘娘身侧的四名陪嫁,两个想当宠妃,使尽了心思,得了一夕圣宠,却死于内廷斗争。另两人,不想随太妃来这甜水庵,总絮叨个不住,娘娘一时烦了,就将她们都打发到内侍省去了。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苏若华嗓音温润柔婉,将这些后廷的血腥往事娓娓讲来,竟莫名的阴森可怖。
容桂自进了宫,被内侍省调拨至恭懿太妃处,便来了这甜水庵,并不知后宫纷争的激烈可怕。
今日陡然听了苏若华这一番言语,她竟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瑟瑟颤抖。
苏若华走上前来,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撵了你的。你既这等喜欢后宫生涯,定要在这里挣个荣宠前程,那我必定随你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又被拒绝了~
第三十章
容桂不禁仰起头, 看着苏若华那张秀美不可方物的淡漠脸庞,头一次的心底里生出敬畏。
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想低头求饶了, 这不是她所想的宫廷。
她本是江南小地方人士, 其父是个不第秀才,祖上略有几分薄产, 全家只靠这份田产度日。偶有一次, 时来运转,此人在自家地头掘出一方肉芝,卖与城中富贵人家,换了一笔钱财。此人便用这笔钱托人找门路, 捐了个芥子大小的官。既有了官帽,便有来财的门路,不上两年竟也算得上家境殷实。
这世间大多男人, 有了钱权,便要生出许多花花肠子。
乃父亦不例外,使了一笔银子, 自勾栏里赎了一名颇有几分姿色的大龄歌女为妾。而这歌女, 便是容桂的生母。
容桂是庶出,母亲又是乐籍出身,她若是个儿子,兴许还好些,偏偏又是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