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看她竟不避不让,径直将自己的丑事讲了不出来,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之前还是仗着太后耍威风,见势不对,这般快就收起了爪牙,这资质却是不错的。
这宫里许多人,聪明是有的,悟性也是高的,只是难得低头。
旁人也大约知道一点这里面的事情,都暗中看着苏若华如何调度,也有看热闹的心思。
苏若华颔首一笑:“虽说往日你是侍奉太后的人,但才来养心殿必定许多规矩都不熟悉,旁的差事你也不好担任。如此——翠儿,玖儿自今日起便跟着你,一起收拾打理皇上的旧衣。你来教她进退规矩,以后如有差错,我便罚你们两个。”
翠儿是养心殿的侍衣宫女,皇帝日常起居常服另有专人看管,她只管那些旧日里脱下来不大穿的。皇上的旧衣,毁损或丢失都是忌讳,浆洗晾晒熨烫一概不能马虎。这活计不算轻省,但比起干粗活好上许多,平日却又见不着皇帝的面。玖儿担这个差事,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翠儿无甚心机,忽听掌事姑姑点她的名,将新来的宫女交给她,顿时惊了一跳,红着脸连连答应。
玖儿倒是神色平常,并无半分怨怼,亦不争辩,垂首低低应了一声是。
苏若华看她态度,前倨后恭,微微一笑:“大伙既明白了,便都散了办差去吧!”
众人各自散去,玖儿倒也没说什么跟着一道出去了。
苏若华走回屋中,在堂上坐了。
露珠忙忙的端了一碗茶过来,笑嘻嘻说道:“姑娘辛苦了,快歇歇!这是适才李忠公公新送来的茶叶,说是去岁云南进贡的普洱。今年的新茶还未进京,请姑娘凑合着先吃。待雨前龙井到了,再给姑娘送来。”
苏若华自早起用膳出门之后,至此刻还一口水未喝,倒也当真渴了,端起茶碗一气儿喝尽,方才想起一件事来:“这普洱倒是陈年的好茶,甘甜醇厚,算是极上等的了。往年在太妃那儿,一年统共也就那么两三斤的份例。这是贡上的,我方才见皇上时,皇上也没提起,李忠自作主张么?”
露珠笑道:“那倒不是,这是皇上待姑娘的恩宠。李忠说,皇上交代了,日后只要有新来的东西,必定都要给姑娘送一份过来。”说着,她压低了嗓音道:“李忠传话,皇上叫姑娘不必心有不安,横竖他总要过来,只当替他预备下的就是了。”
苏若华听了这话,不由一笑,又想起适才之事,便轻轻说道:“晚上,皇上还要过来,你们照我的吩咐,都预备好。”
露珠一听此言,顿时喜上眉梢,即便是一向老实的芳年,都流露出几分兴奋之情。
皇帝待这位若华姑娘可当真是极恩宠的,管他将来如何,只要眼下她能一直蒙幸,早早的有了皇嗣,这一辈子就都不愁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那往后的日子必也风光体面。
苏若华哪里不知她们心底的盘算,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当初那么帮着恭懿太妃,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当下,她也并不戳破,浅浅一笑:“出了这些事,后宫怕是不会安宁了。你们出去办差,都要小心谨慎,没得让人拿了把柄。虽则皇上肯宠着我,但也终不能无论大小事,都去搬了皇上来撑腰。”
那两人面色一凛,齐齐答应了。
这两天相处下来,苏若华冷眼细观,见这两个丫头到底是服侍过前朝嫔妃的老人,都是一点就透、可堪大用之辈。芳年老实,倒更见沉稳;露珠虽活泼,却十分圆滑机灵,并无毛躁。许多事,倒也可交代她们。如当真并无半点异心,日后她进了后宫,这两个丫头也是可以带过去的。
苏若华又道:“那个翠儿,你们可知底细?”
露珠立时明白她话中所指,说道:“这个奴才晓得,翠儿是内侍省送来的奴才,原本管着后殿洒扫事宜。后来,李忠公公看她勤谨向上,手脚麻利,人又很老实,便提拔了她去管皇上的旧衣。她倒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从来不多言语的。奴才们有时聚在一起吃点心说家常话,她也只是笑着坐在一边。”
苏若华了然,颔首道:“既是李公公抬举起来的人,该是不错的。”
在后宫之中,聪明过于显露,又或过于笨拙的,那都是活不长的。唯有这样的人,守拙守的恰如其分,方是处长之道。
再则,李忠身为御前总管太监,看人的眼力自是有的,虽则玖儿这件事实在出乎众人意料,那也是另有因由。
露珠已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接话道:“姑娘的意思,可要拉拢她?”
苏若华却摇了摇头,微笑道:“这倒不必,待会儿你端一盘点心过去,只告诉她,玖儿我便交给她了。往后这玖儿若办差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露珠微一思量,便笑道:“奴才明白了。”
苏若华微微一笑,她如今也还只是宫女罢了,自己手里的银钱都有限,哪有那么多余裕一一打点拉拢?再则,银子固然好用,但其实并不牢靠。人能为了蝇头小利投靠于你,明日也能为了银钱卖了你。还不如,把她拴在同一条绳上,彼此祸福相依,顾念着自身,干许多事前,就要好生掂量掂量了。
她并不怕什么人来对付自己,但一想到或许有人为了构陷自己,而干出损害陆旻的勾当,她便不能容忍。
当下,她又说道:“现如今我当了养心殿的掌事宫女,想必有人眼馋心热,私下不知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陷害于我。你们都要提这点神,免得日后咱们一起遭难。”
露珠与芳年在宫中久了,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忙应下。
露珠笑道:“姑娘其实不必担心,有皇上宠着,怕她什么呢?就只是那个玖儿,看她今日闹出来的笑话,还不够丢人的呢!”
苏若华沉沉说道:“即便皇上肯宠着,但凡事还是要谨慎为上。祸一旦惹大了,便是皇上想保我也是保不住的。再则,这世上哪有磨不尽的情分?若是屡屡不断,屡屡生事,皇上再好的性子,也会容不下我的。那个玖儿……她早先来时,一副盛气凌人之势,但适才见她却恭顺了不少。才经挫折,便知回环收敛,这个脾性也是难得了。我倒是能明白,为何太后会选她过来。”
是了,若是弄一个七窍玲珑、长袖善舞的妙人来,依着如今的局面,必定令她心生警觉。
唯有这么个看上去愚笨莽撞之人,弄出这么一场闹剧,方可使她心生懈怠。
而她到底是太后亲口送来的人,只要不闯出天大的祸事,谁也不会当真将她怎样。
太后自来心机深沉,老谋深算,这一切大约都在她预料之中了。
只是不知那个玖儿,是当真莽撞,遭了挫折才知收敛,还是尽力演了一场戏。若是后者,那此女年纪轻轻,就有此等心机,也着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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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苏若华一时也想不明白, 只道来日方长,所谓日久见人心,许多事慢慢的便都会有了分晓。
她按下此事, 吩咐露珠把白日里收拾的馄饨馅儿同面一起取来, 亲手替皇帝包起了椿根馄饨。
傍晚时候,体顺堂红烛高烧, 灯火通明。
陆旻果然过来用膳, 苏若华照旧相陪。
放着一桌的山珍海味没怎么动,陆旻倒是将那碗颇有山野风味的椿根馄饨连汤都吃了个干净。
一碗见底,他放下调羹,兀自意犹未尽道:“可还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