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与刘金贵各看了一眼,连忙迎上前去,跪拜太妃:“奴才见过太妃娘娘,娘娘福寿康安!”
恭懿太妃穿着一袭堇色芍药团花妆花缎子比甲,头上戴着八宝赤金双凤环,脸上微微点了些胭脂,比之当初在甜水庵里时,气魄已大有不同。
她粉面含威,问道:“皇上呢?我来见皇上。”
李忠回道:“皇上同若华姑娘正在房中说话,此刻怕是无暇见人。”
恭懿太妃笑了一声,说道:“莫不是连我来了,也不能见么?”
李忠肚里说道:这个时候,别说你这个太妃,就是太后亲至,皇帝也必定不能见啊。口中笑道:“太妃娘娘,您可是一手将皇上拉拔大的,那是最疼爱皇上的,必定也能体谅皇上的心意。皇上此刻同若华姑娘在里面,着实抽不出空子来。”
恭懿太妃也是在后宫待了半辈子的人,如何听不出李忠的话外之音,立时便明白过来,皇帝此刻必定正和苏若华在里面干那急不得的事儿,不由轻轻啐了一口:“青天白日,当真不顾脸面!”言罢,倒有几分没了脾气,说道:“那么,我就在此地等候。皇上得了空闲,我有几句话要同他说。”
说着,走到了水榭之中,凭栏而坐,观赏湖面景色。
李忠见她如此不识趣,也有几分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刘金贵将上用的毛峰泡了一盏,连同果盘一道端给太妃。
恭懿太妃端起盅子,啜饮了一口茶水,果然清香凛冽,与往日在甜水庵里时,几乎天壤之别。
她对于如今的处境倒也还算满意,也算风光回宫,还办了一场寿宴,衣食用度、随行宫女的派头,都合乎太妃的身份。唯一不足的,便是她依然屈就于太后之下。在皇城里,她与太后挤在寿康宫中。太后住正殿,她住偏殿。来了这玉泉宫,她又与太后挤在寿眉宫里,依然是太后住正殿,她住西偏殿。
这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恭懿太妃真正想要的,还是扬眉吐气,真正当一回这后宫的主人。
原本,她扣住苏若华不放,便是想着能以此为饵,吊着皇帝。没想到,苏若华面上看着精明冷情,实则竟然是个痴情种子,不知几时就对皇帝情根深种。陆旻只招了招手,她便直扑到皇帝怀中去了。
没了苏若华,她也失了最后、也是最有利的倚仗。她在后宫里也物色了许多女子,可不是姿色不及苏若华,便是性情不够柔和婉转,再不就是缺了几分悟性。有这么一颗珠玉在前,想要再分得皇帝半分宠爱,实在难上加难。
好容易寻到一个松儿,才打扮出来,送到皇帝跟前,却连一句好话都没博到。
恭懿太妃也是纳闷了,先帝如此喜好美人,生下来的儿子倒是个情痴,竟如此钟情于苏若华一人,谁也看不到眼里的。
苏若华的性情容貌固然是好,但也总不至将天下绝色都踩在了脚下。
刘金贵过来替她添了茶水,恭懿太妃看了一眼这小太监,只觉他倒是眉眼乖觉,甚是顺眼,微笑道:“这位小公公倒是面生,几时到御前服侍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刘金贵陪笑道:“回太妃娘娘的话,奴才是去年才来服侍皇上的。之前,都是师傅或师兄去甜水庵与太妃娘娘传话递物,所以娘娘不识得奴才。”
恭懿太妃点头道:“原来如此,想必你也是个机灵人了。”闲话了两句,她便打探道:“听闻,之前这苏氏不知何处冒犯了皇上,惹皇上厌烦,甚而都不回乾元殿歇宿了。怎么这会子,两人就又好上了?”
刘金贵回道:“哟,太妃娘娘,您这是听了谁的谣言啊?皇上什么时候也没不待见若华姑娘啊,只不过是这河南不是发了旱灾么?皇上政务实在忙碌,委实顾不上姑娘。再说,若华姑娘也怕让皇上分心,所以没有过去。这什么若华姑娘冒犯皇上,惹皇上厌烦,这都哪儿的事啊。”
恭懿太妃听着便不言语了,半晌看着那紧闭的门扇,笑了一声:“我瞧着也是,不然再不能这么快嬲到一块儿去!”
这话,颇有几分粗俗。
刘金贵捏了捏鼻子,退到了一边,不再接话。
又过了片刻,李忠过来说道:“太妃娘娘,这皇上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见人,您瞧……”
恭懿太妃拨弄着腕子上的明珠手钏,淡淡说道:“无妨,我可以等下去。”
李忠听着,只好闭口再不劝说。
屋里的人,自然不知外头的事情。
此刻的陆旻与苏若华,眼中只有彼此,两具身躯紧紧的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分开。
苏若华躺在枕上,香汗淋漓,星眸微闪,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她翻了个身,却见陆旻坐在床畔,一手扶额,似是十分苦闷。
她微微一笑,坐起身来,凑到陆旻身后,自后搂住了他,柔声问道:“七郎可还生气?”
细腻的肌肤紧贴着陆旻的背脊,长发垂下,搔的他麻酥酥的。
他轻轻捉住一缕青丝,绕在指间,看着乌黑润泽的发丝紧紧缠绕手指,闷声说道:“朕可是弄疼你了?”说着,自己却又添了一句:“即便是疼,你也得记着,这是你男人给你的疼。这辈子,只有朕一人,能叫你这样疼。”
苏若华听着这宛如赌气一般的言语,不觉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七郎,我同西平郡王当真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再吃醋了,好不好?”
陆旻先说道:“朕才没有……”话未完,他忽而察觉到什么,不由问道:“若华,你……”
苏若华将脸贴着他的面颊,轻轻说道:“七郎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你不仅知道并蒂莲花佩的事,还知道我去探望他的事。你忍着不说,装出一副胸怀宽广的模样,其实心里介意的很。所以这两天,你才不理我的?”
陆旻被她戳穿心事,心虚嘴硬道:“胡说,朕怎会吃这等没来由的飞醋?朕只是,只是国事忙碌,一时不便回乾元殿歇宿罢了。倒是你,明明知道朕为国事操劳,竟不知来太和殿服侍,真不体贴!朕要罚你……罚你伺候朕浸浴!而后……”他忽然回首,将苏若华拖到身前,抱在怀里,凑在她耳畔切齿道:“而后,晚上接着侍寝!”
苏若华不由轻笑了两声,继而说道:“七郎看来是当真不生气了,我晓得,这宫里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说到此处,她渐渐敛去笑意,神色郑重道:“那么七郎就该知道,我并未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七郎倘或要疑心我的品性和贞洁,那可实在太令我寒心了。”
陆旻听着,只说了一句:“朕从来没有疑心过你的人品,朕也笃信,你绝不会干出污秽宫闱之事。”
苏若华听闻,不由有些疑惑,挑眉问道:“那么,七郎到底在生什么气?”
陆旻却不言语了,满面郁郁,半晌才闷闷说道:“朕就是气,你为何要收他的并蒂莲花佩?朕当初送你钗子,你都推拒了。他给你,你就收了,朕所以恼火,你为什么不一视同仁?还是说,你心里对他果然不一般,只是碍着宫规,自我束缚罢了。”话至此,他直视着苏若华的眼眸,沉沉问道:“若华,朕要问你一句话。如若,苏家没有遭祸,你也没有进宫,没有来服侍朕,那你……你还会喜欢朕么?”这句话问的极无把握,甚而话音有几分飘忽。
他实在没有自信,苏若华这样一个明媚温婉的姑娘,再有一个显赫的出身,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得?什么样的男人,配不上?而他呢,他又有哪里值得她喜欢?
当初,赵太后强行将他收在膝下时,他并非全不乐意。他也只是蛰伏,韬光养晦,静待时机,除却不甘心终身受人摆布,更藏着一个晦暗的心思——待他一朝掌权,那他就一定可以得到她。哪怕她已嫁为人妇,他也要把她夺回来。今生今世,苏若华只能属于他陆旻一人。
之后,他果然如愿以偿。苏若华自愿来到他身边服侍,属身于他,他成了她第一个、也将是唯一一个男人。起初,他也觉的满足。然而渐渐的,他便想要更多,想要她的所有,想要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他。这份渴望,日夜啃噬着他的心,将他的心口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所以当得知苏若华收下了陆斐所赠的玉佩时,他从心底里感到了恐慌。
他知道那枚玉佩是陆斐生母老王妃的遗物,是陆斐极珍视之物。陆斐竟将这玉佩赠与苏若华,显然是对她动了真心。
那么,苏若华呢,她为何收下?即便是陆斐强塞的,她为何不丢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