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面色淡然,亦回了一声:“是。”
他早知她是个什么脾气,却还一定要她,就该明白倘或两人龃龉,她未必就会一定迁就于他。
并非为他是皇帝,她就会低头服软。不论她如何恋慕于他,如何看重这段情缘,苏若华终归是苏若华,不会为了他,就丢了自己的秉性。
平常的磕磕绊绊,她可以顺着他,哄着他,可是事关她品性,却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陆旻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脱口便道:“你……!”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便当此刻,那柳氏从芦苇塘子里爬了出来,滚得一头一身的泥水,膝行至皇帝跟前,指着苏若华斥道:“皇上,您可知晓?自从您宠幸了这个妖婢,她便强行霸占了您所有恩宠。来了玉泉宫这些时候,所有想见您的嫔妃,都被她拒之门外。即便您现下歇宿在太和殿中,臣妾等想见您一面,都难如登天。花妹妹绕着太和殿念诵经文,扰了您议政,的确不该。然而您可知晓,她为何如此么?臣妾与她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姊妹,妹妹也是知书识礼人家出身的女儿,如何会不懂妇德二字?她委实是迫不得已啊!”
言至此处,她啜泣了两声,不顾一旁的宫女劝阻,又一气儿说道:“才来玉泉宫那会儿,花妹妹做了点心,还有自做的诗文,前往乾元殿求见皇上。不料,守门的宫人根本不肯通传。花妹妹不服气,质问之下,方才知晓,都是这个妖婢的示下!妹妹无法可施,为博皇上青睐,方才如此作为。皇上,花妹妹固然有错,但这个妖婢才是宫中的祸害!倘或没有她,雨露均沾,谁又会铤而走险,行此大不韪之事呢?!”
一席话毕,柳氏便连连顿首,以头撞地,泣诉连连道:“皇上,您倒是开眼看看宫里的嫔妃吧!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金枝玉叶,您为何一定要独宠一个妖婢呢?”
柳充仪在此地嚷闹生事,这消息早已腿快的宫人跑去传给了淑妃。
淑妃不知出了何事,只是听闻柳氏与苏若华起了冲突,还冲撞了皇帝,自料说不定有机可图,便急忙赶来。
她才到当场,便听见了柳氏这一番言语,触动了心肠,不由双眼微红,上前向陆旻俯身拜倒:“臣妾见过皇上。”
陆旻负手而立,并不令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说道:“你的腿脚倒且是快,来的十分及时。”
淑妃身躯微颤,低声回道:“臣妾协理六宫,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臣妾责无旁贷,自然要赶来处置。”
陆旻不置可否,倒是走到了苏若华身侧,俯身挽了她起来。
苏若华略一迟疑,但腰腿着实酸软了,还是扶着陆旻的胳臂起来了。
这一幕,被淑妃与柳氏看在眼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柳氏嚎啕不已,淑妃微微侧首,轻轻叹息了一声。
陆旻看着淑妃,淡淡问道:“那么你倒说说看,此事如何处置?”
淑妃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柳氏顶撞皇上,的确犯了宫规,有错当罚。但柳氏所言,皇上也当听取一二。自从皇上宠幸了这位苏宫女,将六宫粉黛视为粪土。众姊妹日夜渴望皇上的垂爱,有如久旱盼甘霖。皇上即便再如何喜爱苏宫女,但后宫姐妹也都是您的嫔妃,也有责任义务为您繁育后嗣。臣妾等不敢求皇上一视同仁,但请分得一分半分皇上的爱怜,那也好过独守空房。皇上,柳氏言行固然有失妇德,但其情可悯。还求您怜惜一二,小惩大诫吧。”
苏若华看着地下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的柳氏,又看了看两眼通红,脸色惨白的淑妃,便望向了陆旻。
她不愿旁的女人来分享陆旻,虽说这似乎并不符合当下的所谓妇德。
然而人的情感,并不是一样东西,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置。
陆旻在她和这些女人之间,只能选一边,这是那晚她第一次侍奉他时,便讲好的。
苏若华不由自主的挽住了陆旻的胳臂,小手竟有些用力。
这一幕,看在淑妃与柳充仪的眼中,自然又是狐媚之举。
两人都流露出些许轻蔑不屑的神色来,然而其中却又暗藏着一丝丝的艳羡。
陆旻嘴角轻轻上勾,但又转瞬即逝,他冷漠的看着眼前跪在地下的两个女人,说道:“朕宠幸苏氏,让你们如此难以忍受。倒把嫉妒之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嫔妃的本分,便是取悦于朕。谁能令朕开怀,朕便喜欢谁。你们瞧瞧自己的样子,言语乏味,面目可憎,嫉妒起旁人的模样,更是丑陋至极。你们不能让朕高兴,更不能让朕喜欢,朕要如何宠爱你们?!连自己的分内之事都做不好,竟然还敢厚着颜面来朕跟前诉说这些愚见拙识!”
皇帝这番言语,是全然不留情面。
柳氏颓然在地,淑妃更是面白如纸,双唇全无血色。身为嫔妃,还能有什么比皇帝当面斥责面目丑陋、令人厌憎来的更加耻辱的呢?
陆旻的话,算是绝了她们的希望。
柳氏忽然想起来什么,爬到皇帝跟前,揪着皇帝的龙袍下摆,指着苏若华斥道:“皇上,这妖婢不许宫妃见您,难道不也是嫉妒贪婪?!她如此行止,难道不是有失妇德?!”
陆旻面上泛过一阵嫌恶,看了李忠一眼。
李忠连忙上前,将柳氏拖开。
陆旻掸了掸衣摆,淡然说道:“苏氏如此作为,是朕吩咐她的,够了么?”
柳氏顿时哑然,却听皇帝又道:“朕近来国事繁忙,实在没工夫理会你们,所以吩咐下去,一人不见。花氏硬闯乾元殿不成,又到太和殿诵经嚷闹,朕没将她打入冷宫,已算是从轻发落了,你又在这里喊什么冤?”言至此处,他却冷笑了一声:“你们姊妹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愚不可及!”
话才脱口,他挑眉问道:“柳氏,倘或朕给你个恩典,可以放你归家,许你另嫁他人。更甚而,朕还能为你指婚。你可愿意?”
柳氏却想也不想脱口就道:“皇上,臣妾不能!臣妾的母家送臣妾入宫,是对臣妾寄予厚望的。臣妾、臣妾不能啊!”
陆旻面上的笑意越发冰冷,口口声声祈求他的爱恋,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己身的荣华富贵,为了母族的荣耀!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后宫里仿佛是豢养了一群妓子,她们为了名利而献媚邀宠,又和那些青楼女子有何区别?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套了一层高贵的皮。
事至如此地步,陆旻心中已觉烦躁,他本是在映月水榭里等着苏若华,却久久不见她来,心中本就焦躁,亲自出来找寻,又撞上这么一出事,更是烦上加烦。何况,他心中还惦记着有事要质问苏若华,哪里还有闲心在这儿与这些乏味的女人言语往来!
当下,他吩咐道:“淑妃,这柳氏如何发落,朕之前已吩咐了李忠,你看着处置就是。总之,从今往后,宫中决不许再出这样的争风吃醋之风!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也敢拿到朕跟前说。”言罢,他又向苏若华斥道:“你,跟朕走!”
撂下这一句,皇帝拂袖而去,陪同的宫人自也走了个干净,唯独留下李忠预备收拾残局。
淑妃木然,柳氏却萎在地下,哀哀痛哭,不知是在为花氏不值,还是为了自己的末路哀嚎。
李忠走到淑妃跟前,俯身问道:“淑妃娘娘,您还是起来吧,地下太凉,仔细冻坏了身子。这柳氏,还等着您来处置呢。”
淑妃面无神色,由秋雁搀扶着起身,长叹了口气,说道:“把柳选侍扶起来,好生送回去。收拾了,就着人妥善送回皇城吧。”
李忠又微笑道:“娘娘,那这柳氏的住处……”
淑妃看了他一眼,说道:“皇上并未提迁居的事,李公公就是要讨那苏若华的欢心,也未免太过于咄咄逼人了吧?”
李忠忙道:“哎呦,淑妃娘娘,您可是冤枉奴才了。皇上适才可是说了,要柳选侍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所以,奴才方有这一问。不然,奴才哪儿敢过问主子们的住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