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方才察觉手心里竟出了一层薄汗。
玖儿的话,她是信的。
毕竟,玖儿没有必要编造出这样一个难以求证的事来,连骗自己。
苏若华只觉得口中有些苦意,对于恭懿太妃那残存不多的主仆情谊也尽数一扫而尽了,如今她的心里只有满腔的恨意。
林才人是她进宫之后,唯一一个真正待她好的人。她温柔和宛,如一个母亲般的慈爱,总是怜惜她年幼入宫为奴,从未有半分的欺凌作践。在被迫与家人分离的那段岁月里,林才人给了她庇护和温暖。
这样的人,竟然殒命在恭懿太妃的手里,而自己竟然还保了她这么多年!
想及此,苏若华便只觉得腹痛恶心,忍不住伏在炕边干呕了起来。
芳年折返回来,见状连忙上前扶着,替她捶背,又道:“这吃了安胎药,娘娘这害喜的症状不是已好了许多么?怎么又吐起来了?”
苏若华几乎将苦水都吐了出来,方才喘息着抬首,摇头道:“与此无关,只是本宫心里生恨!”
芳年倒了一碗清茶与她清口,不无疑虑道:“娘娘可是信了这婢子的话?倘或,这又是太后的圈套呢?”
苏若华双眸泛着冷光,一字一句道:“若是太后指使,也无过只是想要挑唆本宫与太妃不和。然而,本宫现下与太妃也已然翻脸,并不多这一件。不然,便是想要借着本宫的手除掉恭懿太妃。但要如此,此事也得是真的才行。”
芳年咬唇,低声劝道:“娘娘好容易怀了身孕,又封了贤妃,正该好生休养的时候,别再趟这趟浑水了。”
苏若华冷笑了一声:“旁的事,本宫可以不理。但这一桩,本宫却绝饶不了她!”
芳年见她语意坚决,也晓得是劝不动的,只得问道:“娘娘打算如何行事?难道就把玖儿的话,转述给皇上么?”
苏若华缓缓摇头:“不可,皇上的脾气,你我都知晓,多少有些急躁冲动。本宫的事,他都惩处了多少人,又何况这是他的生母?还是徐徐图之为好。”说着,她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让刘金贵端上两盘点心,送到养心殿去,再问一声皇上今儿来还是不来。倘或没有什么要紧的政务,便请皇上务必来一趟,只说、只说本宫孕中不安,想要皇上陪伴。”
芳年应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娘娘,这玖儿要如何处置?娘娘当真要厚待她么?”
苏若华笑了一声:“背主的奴才,谁敢当真使唤?但到底是要用着她,自然不能怠慢了。给她个闲差,不要苦着累着,也别叫她进本宫这寝殿,也就是了。”
芳年答应着,便出门吩咐刘金贵不提。
第九十六章
露珠与春桃重新走了回来, 不由各自一怔。
苏若华坐在炕边上,那秀美绝伦的脸上,竟是满面凛冽的恨意。
她们吓了一跳, 还从未见过苏若华流露出这样激烈的神情, 她向来如春风秋雨,温柔和婉。
露珠上前一步, 低声问道:“娘娘, 那婢子过来说了些什么?”问着,见苏若华不说,又劝道“娘娘如今怀着小皇子,身子贵重, 凭她说些什么,娘娘不要往心里去。免得作践了自己,反倒中了人的圈套。”
春桃亦附和道:“正是,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娘娘平安生下孩子,旁的都不必理会。奴才瞧着娘娘的气色不好了, 想必是那妮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娘娘可不能放心上, 那伙人正是一门心思要谋害娘娘呢。”
苏若华并不提此事,只淡淡说道:“皇上傍晚过来用膳,你们去吩咐小厨房,预备几道皇上爱吃的点心小菜,再打一壶莲花白。”说着,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六月中旬, 天气热将起来,院中已少见了花朵,一片碧翠。春季里那些争奇斗艳的海棠、樱花、芍药、牡丹等各自不见了踪影,倒是一株梅树,梅花凋尽,子满枝头,碧翠的梅果宛如翡翠雕就。仅是看一眼,便能令人口舌生津。
苏若华微微一笑:“这院子里的梅树倒长的极好,待会儿你们去叫上几个小太监,把树上的梅子都摘了。一半泡酒,一半做梅子露,再略拣些出来,做些梅脯。可得抓紧些,天气热了,这梅子晒晒太阳就要变黄,那味道就变了。再则,叮嘱那些小太监,只能一颗颗手摘下来,可不能用竹竿子打。这梅子带了伤啊,腌渍的时候可是会烂的。”
露珠与春桃听她说起这些闲事,面色也和缓了许多,料想并无大事,心里也都松了口气,说了些哄她高兴的话,便又忙着办差去了。
苏若华坐在屋中,只望着窗外出神。
用过午膳之后,长日无事,苏若华又在屋中炕上盘膝坐着,缝那件孩子的护顶。
芳年在旁收拾着各种料子,理清各种丝线,轻轻说道:“刘金贵回了话,皇上下午要见两位大人,还有些要紧的事商议,但晚上必定过来陪娘娘用午膳。”
苏若华浅笑点头,没有言语。
芳年看着她的脸色,试着问道:“那娘娘,预备怎么和皇上说呢?”
苏若华轻轻说道:“不说。”
芳年颇为诧异:“不说?那娘娘请皇上过来,做什么呢?”
苏若华微笑道:“因为,本宫想念皇上啊。”
芳年听了这话,晓得主子是不想说实话,便也不好再质问,转而说道:“娘娘,这两日不时有人来问,那打络子的事,娘娘还预备继续么?”
苏若华说道:“本宫既开了这个头,岂半途而废的道理?自然是要继续下去,你叫他们放心。待翊坤宫收拾妥当了,本宫的册封礼行过,便叫大伙再来吧。”
芳年笑道:“娘娘当真是好心,这宫里多少人,升上去了,就再也不把旧日的姐妹放在眼里了呢。反倒有人还下狠手,践踏欺凌的,仿佛生恐人知道自己当过宫女——其实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谁还能不晓得她的出身呢?娘娘待下人是当真的好,您不知道,如今这宫里许多人正花钱找门路,看能不能进翊坤宫当差呢。”
苏若华将手中的护顶,缝了个八宝葫芦的花样,口中说道:“回了皇城,人多是非多,你们可得留点心提着神儿,别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芳年连忙说道:“娘娘放心,这事咱们心里都清楚,不敢马虎大意。”
苏若华又缝了几针,看着手中护顶已大致成了,葫芦也绣出了大半,不觉眼皮酸沉,昏昏欲睡,竟握着针线,倚着软枕,沉沉睡去了。
芳年看她沉睡,思及李院判说起贤妃近来神思劳乏,需得静养,也不敢吵了她,便拿了一床蚕丝薄被轻轻替她盖了,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苏若华这一睡下去,便不知了时辰。
睡梦之中,她只觉有什么在搔着自己的脸,麻酥酥的,没有睁眼便懒懒喊道:“芳年,露珠,把这虫子打出去!”
说毕,却没听见那几个丫头应声,倒是有一道男子嗓音噗嗤笑了一声:“这虫子,她们可打不走。”
苏若华听见这一声,倏地睁开了眼眸,却见陆旻一袭月白色常服,正立在跟前,含笑望着自己。
她连忙坐起身来,星眸迷离,柔声说道:“七郎过来了,这些丫头们也不知叫臣妾起来,当真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