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咎已经开始落笔。
他先画了一幅朱红锦袍的。朱红他自然是穿过的,亲王常服就是朱红色,肩上袍角都有四爪金龙。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穿的是朱红,不过那是喜服。
裴无咎不喜欢亲王常服,平时也很少穿。大婚喜服又过于显眼,他画了一件前两天色|诱她的时候穿过的朱红色夏袍。薄薄的单罗纱,绣着金色的云纹,华丽飘渺。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画得坐在轮椅上,这是他最惯常出现在她面前的状态。
薛筱筱小心地将他画好的放到一边晾着。
画上的他凤眸幽黑,薄唇淡淡,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的扶手上,雍容矜贵,是他最平常的状态。
裴无咎现在正在落笔的,却是她没有见过的他。
他一身玄黑,神情冷冽,眸光锐利直视前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背上是黑色大弓,身下是一匹骏马,四蹄奔腾。
薛筱筱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在疆场上的他。
那时的他,少年壮志,意气风发。
薛筱筱从未见过他骑马,看着那渐渐成形的画像,盯着他笔下的线条,不由得在心里勾勒着他的模样。
她盯着那画像久久不能回神。
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服下那虎狼之药,只为了能站起来。
他是马上的英雄,不该困在那小小的轮椅上。
他不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郎,他是征战疆场收割敌人性命的杀神。
“殿下……”薛筱筱喃喃唤着,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在快要憋不住眼泪的时候,扑到了他的轮椅前,将脸埋在了他的膝头。
半晌,她终于憋好了眼泪,抬起头,抿着唇一笑,“殿下,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意气风发的无咎殿下。”
裴无咎大手落在她的肩头,黑眸深深地望着她,“筱筱陪着我,将来会亲眼看到这个样子的我。”他指尖点了点那骑马的画像,“将来,我还会带着筱筱一起骑马。”
一起骑马,一起去西山看落雪红梅……
薛筱筱心痛如绞。
搭在裴无咎膝头的手指都颤了起来。
她拼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几乎将那红唇咬破。
忍了又忍。
薛筱筱突然抬起手臂,勾住了裴无咎的脖颈,小脸飞快地凑到他的面前,在那薄薄的唇角,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一触即逝。
裴无咎愣了一瞬,大手下意识地去抱她,想要把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加深。
可惜,他的小王妃已经跑了。
背影仓皇。
说不出是羞涩还是痛苦。
跑到书房门口,还险些被绊了一跤。
裴无咎:“……”这到底是谁非礼了谁?!
……
想要的东西全都有了,甚至连她想要的画像,裴无咎都按照她的要求,画了两幅。
车马行已经约好,今晚就是月末,没有月亮,正是逃离的好时机。
薛筱筱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的心情,才吃完了这最后的晚餐。
她食之无味,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看得裴无咎暗暗心惊,生恐她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好容易搁下玉箸,薛筱筱深深地看着裴无咎,目光留恋地一寸寸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嘴里说出的话却那么无情,“殿下,我今天累了,我歇在东厢房,好不好?”
她不敢跟裴无咎睡在一起,毕竟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警惕性会非常高,她要是半夜从他身边爬起来下床,一定会把他弄醒。
裴无咎想了想,“唔,正好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这样好了,今晚我歇在外院。”
薛筱筱松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裴无咎的轮椅出了院子,她站在菱花窗前,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人已经不见了,她还兀自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门。
两个丫鬟相顾无言,半晌,薛筱筱回头看看她们,“收拾好东西,子时出发。”
现在刚到戌时,时间还早,朱槿碧桃抓紧时间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薛筱筱毫无睡意。她在卧房里转了很多圈,抚摸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枕头上一根裴无咎掉下的墨发,被她小心地收了起来,仔细地放到荷包里,藏到谁也抢不走的空间内。
书房里裴无咎看过的书,被她的手指挨个抚过。那支裴无咎刚刚用过的画笔,被她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最后,她展开宣纸,压上镇纸,捏着墨条缓缓地在砚台里转动。
思虑再三,提笔写字——
“无咎:
对不起,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