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突然急促地传来震耳欲聋的钟声。那钟原是教堂顶楼上整点报时用的。
“警报!警报!敌人接近中——北,东北!”整个教堂的大厅里都回荡着这声音。大地开始轻微震动。海森堡快步走出教堂,站在门口往博物馆的方向看去,鲁本站在门口朝海森堡伸出大拇指。当海森堡把目光转向墓园的时候,神父正站在阵地最显眼的位置朝海森堡点头示意。最终,海森堡用余光瞥见在博物馆二层的房顶上,博洛尔斯基少校已经猫着身子,架好了他心爱的狙击枪。
大地在震动,天基本黑了。只有东方乌云之下的一缕苍白勉强照亮了城市北边的灌木丛。俄军马上就要从这里出现。
“听——他们来了。”佐夫转过头打趣着哈森。
年轻人侧过耳朵认真听着。
“乌拉——乌拉——乌拉——”千万俄军进攻前一遍遍有节奏的呐喊由远而近,已经清晰可闻。“乌拉——乌拉——乌拉——”大地的震动停止了,而远方血性的呼喊仍在继续。海森堡瞄了眼身边的佐夫,大汉把步枪抵在自己的肩膀,朝海森堡苍白地笑笑。海森堡向周围张望,国防军的士兵们全都把自己的武器伸出窗口,一动不动,但他们面色的凝重已经透露出了那不可抑制的紧张。
“乌拉——乌拉——乌拉——”这声音就像一头饥饿野兽胃中的痉挛,似乎它只等待猎物出现,就扑上去,撕个粉碎!突然,一缕流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海森堡和佐夫缓缓回过头去。
哈森尿裤子了。
“哈森,放下枪,到我身边的墙根坐会儿。一会儿撤退的时候别操蛋就行。”海森堡把年轻人拉到海森堡身边的墙角,他抱着自己的头上的钢盔,羞愧地哭起来。这小子看来是新兵,没参加过什么战斗。
“呗利亚——乌拉!!!”这一次的喊声震耳欲聋,声音像爆炸。“呗利亚”是俄语冲锋的意思。大地剧烈震动,有经验的老兵很清楚,俄军的人海来了。
果然,北方的树林里马上就有无数身影冲出来。子弹也随之而来,打在教堂的墙上。好几把的旗帜立在俄军冲锋的海洋中急行着。身边的战士们不用命令,全部开起火来。霎时,除了身边此起彼伏的枪声,和弹壳落地声,海森堡什么都听不见。俄国人的进攻像一面厚重的土耳其地毯——每一个战士都是一条纤维,密集地覆盖着面前的大地,吞噬着面前的一切障碍。
敌人毫无畏惧地前进着,尽管一排排地被德军的火力扫倒,但仍然踏着彼此的尸体前赴后继。伊万们很灵活,他们会在奔跑中翻滚,装死,躲避射向他们的子弹。mg62机枪一直疯狂地嘶叫着,旋转着撕扯它面前的每一个敌人,被它子弹击中的身体会在奔跑中肢解,破碎出一地鲜血。佐夫的步枪也没有一刻停息,大汉机械地射击,拉栓,装弹......海森堡手中的冲锋枪射程有限,但海森堡反复地见到那些端着旗引导冲锋的俄国士兵一次次地被来自佐夫的子弹精准地撂倒。然而旗帜仍然被苏联士兵一次次地举起来,冲锋仍在继续,没有一刻停歇。
“我的上帝!”海森堡听见一个士兵疯狂地吼着。
就在海森堡准备把注意力放到准心上的时候,身旁的一个战士突然趔趄地往后退了过来。他扔下手中的枪,如梦初醒般地长大了嘴。除了海森堡,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射击,没人注意他。然而那个陌生的士兵却缓缓转向海森堡......海森堡记得他的左眼眉骨被打碎了,眼球就要掉出来,他恐惧地张大了嘴,用手一个劲地把自己的眼球往里面塞。然而无济于事,他的眼球滚下来,掉到地上......
海森堡使劲用身体挡住哈森,希望年轻人没有看到这一切。“稳住——稳住!”海森堡没有管他,只是发出命令,不希望看到任何人的精神在这是时候垮掉。
有一度,来自东北方的一小股攻势吸引了海森堡的注意力,几个敌人士兵经过一排老房子的掩护,冲到了离教堂后门很近的距离。海森堡叫着小保罗的名字,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处理这些近在咫尺的威胁。小保罗猫着身子与海森堡一起移向教堂的后门,那后门就在钉着耶稣的大十字架的后面的一个小门廊里。小保罗麻利地换上一个新弹夹,同时另一只手摸出一颗手榴弹。等移到后门的门廊时,德军停下来。海森堡看着他的眼睛,示意他等自己一开门他就把手榴弹扔出去,同时海森堡也掏出手枪拿在另一只手里。但——此时,教堂的后门却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开!这完全出乎海森堡的意料,顿时眼前全是白光——爆炸的冲击波直接把海森堡扔到后面的墙上。海森堡本能地朝被炸开的门口开着枪,但却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噪音......
爆炸的硝烟刚刚有所散去,海森堡已经听到了几个俄国人正在门外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海森堡感到他们就要进来了,于是勉强爬起来,随时准备扣动扳机。但他刚端起枪,就听到小保罗大声地叫喊:“趴下!”
刚说完,一颗手雷扔出门口,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门外。剧烈的爆炸再次炸响在耳边,白色在旋转的世界里再次取代一切。海森堡感到有湿热的液体雨点般打在脸上,一块木条直直地插过来,刺进海森堡的肩膀。海森堡咆哮着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木条,狼狈地朝小保罗爬去,硝烟中弥漫着碎肉的腥味。
“操——长官——别,别他妈管我!”小保罗在硝烟中一把拽住海森堡:“你对——我们守不住它——放弃教堂,他们迟早会攻进来的。快,快撤!”海森堡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小个子上尉满脸都是弹片,血流得到处都是。
“走——跟我撤!”海森堡拽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我的腿......没了......完蛋了。去他妈——你快带兄弟们......走......”
海森堡用手一摸,小保罗左边的腿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骨头直愣愣地戳出来......
刚才的爆炸炸死了门外的俄国人,却离他自己太近。
“快......快走!”他一把推开海森堡。
“拿着。”海森堡从腰间解下一颗手榴弹塞进他手中,这是海森堡能给他最好的报答:“我会带好兄弟们的。”海森堡最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踉跄地离开了门廊。
国防军的士兵们仍然在教堂里朝外疯狂地射击,几个战士倒在地上挣扎着,然而海森堡已经听不见门外mg62的嘶叫声。海森堡喊着佐夫的名字,告诉他德军现在按原计划撤退。士兵们听到他的命令,不情愿地开出自己的最后一枪,然后搀扶着身旁的伤员,离开阵地。所有人聚集到了教堂的大门口处,准备一齐冲出去。
敌人的子弹从那些掩体的缝隙里打进来,教堂的柱子不时被子弹射出一个个火花。“哈森——快过来!”
海森堡喊着年轻人的名字,他拿着发热的武器跑到海森堡身边,看起来已经克服了刚才的恐惧。
“待在我身后——别走远!”这时,教堂的后门传来了急促的射击和喊叫声——那些恐怖的嘶叫反复回响在空荡的大厅。小保罗已经尽了他的责任。“快快!现在!”海森堡大声命令道:“冲出去!”
正门被一脚踢开,数十名士兵朝着30米远的博物馆的侧门移去。然而敌人的冲锋一刻没有停止,尽管博物馆的鲁本部队猛烈开火,尽全力掩护德军转移,但前几个踏出教堂大门的战士没跑几步就没俄国人的子弹无情地推翻在地上。
“去你妈的俄国人!”佐夫愤怒了,大汉扔下手中的步枪,敏捷地跳进教堂外门口处的机枪战壕里。先前操纵机枪的两个士兵已经死了,其中的一个的身体被炸开,器官飞的到处都是,骇人地鲜血涂满了机枪。
佐夫一把抱住机枪,直接把整个枪身和底座从地上拔出起来,然后不顾长长的子弹链还托在地上,他就已经开火了。往教堂冲锋的伊万们在嘶叫的mg62面前再次化为被肢解的碎肉,他们还在跑动的肢体会在子弹划过后顺着原有的惯性脱离身体,他们的脑壳被mg62的子弹直接打飞,那些无头的身体还会在继续奔跑几步后才踉跄倒下......机枪开火时剧烈的火光照亮了依稀中这血腥的切割。
“快快!博物馆!”海森堡再次发出命令,士兵们簇拥在海森堡周围,跑向30米外的博物馆。
海森堡脚下火花四射,子弹狡猾地在他们周围窜来窜去,时不时钻进一个战士的身体。不时有人在奔跑中一个趔趄摔下去,其他的战士搀起他们继续前进。尽管在这30米没有任何掩护的地段上,任何一刻的犹豫和缓慢都将是致命的。但对于这些出生入死,朝夕相处的士兵来说,扔下他们受伤的同伴是接受不了的选择。
海森堡也是。
“佐夫!佐夫!快来——快!”海森堡一面奔跑着,一面回头朝大汉叫喊。佐夫像一个巨人,端起了机枪在枪林弹雨中从容地移动着。
每当他开火时,四射的火光都照亮了他呐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