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命中几个重要的人,都被这张巨口吞噬了。
“咱们从今往后也是京城人了!”春条兴高采烈地搓着她的袖子。
随随不说话,她自小不喜欢长安,于她而言,边关才是故乡。
小时候,每逢月圆,她父亲便会带着她爬上城阙,站在全城最高的地方,指给她看长安的方向。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何温柔美丽的母亲、慈蔼可亲的祖母,不能来魏博与他们团聚。
父亲与她一个小孩子解释不清楚,只是从怀中取出玉笛,悠悠地吹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那时候,长安在她心里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牢笼。
她的母亲和祖母,相继死在了牢笼里,连最后一眼都没见着。
春条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噫,到底是京城,这些夫人娘子们穿得可真漂亮……这凤钗得有五六两重吧?”
“那帔帛是什么纱做的,可真轻薄,像云雾一样……”
她纳闷道:“娘子不是第一次进京吗?怎么一点也不好奇?”
随随道:“往后有的是机会看,不着急。”
春条叫她这么一说,不由心花怒放,吃吃地笑起来。
越往南行,沿途的行人车马越稀少,衣饰华贵的都人士女渐渐看不到了。
春条的一张嘴终于消停下来。
马车继续往南,连人烟都变得稀落了。
二十多年前那场大乱,安西军攻入永安城烧杀抢掠,民户十室九空,如今也未恢复往日繁华。
城南尤为贫敝,大乱中坍塌的坊墙无人修缮,越过残垣断壁望去,半是农田半是荒草。
时值深秋,田间庄稼收割殆尽,只剩下些残茎枯草,焦黄一片中点缀着些低矮的民户,有的房子甚至没有片瓦遮严檐,还是茅草顶,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城南的贫寒萧索,与城北的繁华简直有霄壤之别。
春条脸色越来越难看,齐王把鹿随随扔到这种地方,怕是不打算理会了。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偷觑随随,却见她只是斜倚在车厢上,神情沉肃,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春条总觉得她不笑的时候仿佛换了个人,每当这时,她就变得又陌生又遥远。
马车继续往前,驶入常安坊,沿着坊中的十字街往西行。
不一会儿,齐王的山池别院映入眼帘。
看见严整的两层墙垣和高耸的乌头门,春条脸色稍霁。
两人下车的同时,乌头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短褐的老苍头。
那老头长着个醒目的酒糟鼻,两眼眯成一条缝,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他的目光从两人身上快速扫过,又回到随随脸上,略一停顿,就低下头来。
有的美人让人挪不开眼,有的美人让人不敢多看,仿佛看久了眼睛会被灼伤。
随随是后者。
老苍头已经很老了,但不管十八岁还是八十岁,见了这样的美人都难免要心惊一下。
“这位想必就是鹿娘子,请跟老仆来。”
随随笑道:“老丈怎么称呼?”
老苍头躬着背道:“娘子唤老仆阿福便是。”
随随眉眼一弯:“福伯。”
“娘子折煞老仆了。”
他说着,把门推开一些,让马车进去。
几人绕过屏门,春条抬头一望,脸顿时垮了下来。
第4章 四 战神
随随也没想到,堂堂齐王的别院,竟然这么荒凉。
园子占地倒是挺广,足有半坊之大,然而长久没人住没人精心打理,草木随意生长,荒草足有半人高,几乎把路都掩住了。
破旧的楼阁台馆掩映在黄叶中,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大白天的,一走进这园子,后背都凉飕飕的。
说是鬼宅她都信。
春条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这……这地方能住人吗?”
她随即发现自己失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老伯别见怪。”
福伯也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这园子是有段时日没住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