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愉手一抖,水果盘差点掉地上,她紧张地心脏也随即“咚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她猛地用力托了下盘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苏知愉像是有种怕偷听被发现的心虚,立刻闪了闪身子靠在了一边的墙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xiong口,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心依然跳地很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是紧张差点被他们发现她无耻地偷听吗?还是在紧张周慕岩接下来所要说的话?
苏知愉有些矛盾,她一方面很想听到周慕岩内心的真实想法,一方面又怕听到。
她看了看那虚掩的门,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再次贴近了房门,屏住呼吸听了下去。
健身房里的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周慕岩还在继续说着:“……你知道,当年发生那件事很突然,我当时真的吓傻了,整个人都——是懵的!再加上当时的情形,所有人看到后都以为是我干的,我更是百口莫辩……”
这段曾经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大片大片的鲜血在那具身体下晕开的往事,这段曾经让他经历了那么一段艰难的日子的往事,这段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往事,这段曾经他想都不敢想,更别说主动提及的往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说起来还是让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忍不住闭了闭眼,几欲说不下去。
纪流云知道他此时心里的痛苦,但并不开口安慰,只是看着他,静静地倾听。
当年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纪家人并不在场,所以并不知道事情的详情,他只知道当他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慕岩已经被送出了周家。
纪流云还记得,当时爷爷气冲冲地去质问周爷爷,周爷爷却死活不告诉爷爷慕岩在哪儿。直到后来周家把慕岩送到了美国,才向纪家透了信儿。
爷爷知道了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美国看慕岩,因为他从小就跟慕岩的关系要好,他也很担心慕岩,所以就缠着爷爷带着他去了。
纪流云记得很清楚,当爷爷问慕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慕岩像是发了疯一般,双手抱着头,使劲地摇来摇去,眼睛里带着浓浓的迷惘,嘴里喊着“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受不了了……”
那时的纪流云也只有八岁,他完全被周慕岩的激烈反应给吓到了,他记忆里的慕岩从来就是快乐和善的,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
但他能理解,那样血腥的场面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任谁都会疯掉的吧?更何况,慕岩当时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爷爷显然也有些吓到了,连声说着“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慕岩别怕,姥爷不问就是了……”
之后的日子,每年他都会跟着爷爷去一趟美国看慕岩,前几年,爷爷偶尔还会问一下,可是每次只要一提及那件事,慕岩不是沉默不语就是直接起身走人!
到最后,爷爷知道他不愿提起,也就不再问了,那件事也就这样被尘封在了每个人的记忆中。
今天能从慕岩的口中听到关于当年的那件事,虽然说得并不详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纪流云心里还是感到高兴的,为周慕岩高兴。要知道在这些年里,这件事是慕岩的禁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字。
今天他虽然说的艰难,但还是说了出来,这是不是表明他已经有些放下了当年的心结,已经在试着慢慢走出当年的阴影。
有时候想要淡忘某些事,闷在心里不说却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说出来呢,反而会释然,会慢慢淡忘。
而慕岩的改变,应该都是苏苏的功劳吧?纪流云心想。因为从慕岩认识苏苏以来,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慕岩的转变。
“……那时的我,算得上是众叛亲离吧,一夜之间,我从住在豪门大院里人人宠爱的贵公子,变成了被丢弃在福利院无人问津的落魄鬼。”
说到这里,周慕岩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我显然接受不了,而且我想家,疯狂地想回家,于是在福利院痛苦地熬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我趁人不注意,偷偷地从福利院的后门逃了出来,准备回周家去。”
“可是,在我出了福利院的后门之后,走了没多久,就碰到了五六个十来岁的小混混,他们见我身上的衣服很昂贵的样子,认定我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觉得我身上肯定会有钱。其实,我当时就身上那套衣服还值点钱,我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他们就几个人欺负我一个,把我身上翻了个遍,没找到他们想要的钱和其他值钱的东西,可能是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他们就开始抢我身上的衣服和我脖子上的项链,虽然他们觉得那项链并不值钱,可有总比没有强。”
“我甚至都顾不得管他们拉扯我的衣服,只是拼命护住那条项链,但是我一个人如何抵得过五六个比我大的男孩子的力量,眼看衣服要被他们扒掉,项链也将被他们抢走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了一个小女孩儿。”
说到这里,周慕岩的脸上露出了讲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丝微笑,像是回忆到了他心里最美好的记忆,“是的,小女孩儿,真的是个小女孩儿啊,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小小的,瘦瘦的,一个细细的马尾辫随意地绑在脑袋后面,不知吃了什么,脸上还显得有点脏兮兮的。”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当时那小女孩的模样,他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就连当时她说过的话,他也清楚地记得,“她手里还拿着半截竹棍子,冲着那几个小混混就是大喝一声,‘住手!你们几个又在欺负别人,信不信我一棍子把你们几个都打趴下?我现在数三声,你们赶紧放开他,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后面还带着长长的尾音,然后开始数,一,二……那几个小混混显然并不买账,对她嗤之以鼻,一副懒得理她的表情,转头就想继续扒我的衣服抢我的项链。
“那小女孩儿先是愣了愣,然后眉头一皱,又大声说道,‘你们再不住手,我就叫我爸爸过来揍你们了哦。’说完,扯着嗓子就是一声,‘爸爸……’,也许是害怕大人吧,她的声音还没落地,就见那几个小混混迅速地撇开了我,嗖地就逃跑了。”
“小女孩儿扔了棍子,跑到我面前,把我拉起来,仰着头看着我,一脸的关心,‘大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要知道,这是在所有人都不要我了之后,第一个对我表现出关心的人,没有人知道当时我心里是多么激动,又是多么感激。于是,我想都没想,就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说到这里,周慕岩又是一笑,“说了你可能都不相信,我当时除了觉得对于她这种救命之恩,我只能用我最珍视的东西来报答之外,竟然还冒出了‘我未来的妻子就是她了’的念头,而那条项链就是我给她的定情信物。她倒也没有拒绝,笑嘻嘻地说了一句,‘真好看!’,然后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哎呀了一声,冲着我说了一声,‘大哥哥,再见’就快速地跑走了。而我,也随后就被找过来的福利院的人带了回去。之后,我就被送去了美国,再也没机会见到她……”
听完了他这一段回忆,苏知愉的手心竟然被汗浸湿了,她手心都是汗,水果盘是玻璃的,如果不是她无意识之下紧紧捧着,恐怕水果盘早已滑落地上了。
苏知愉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走了去,等到拐了弯,书房已经近在眼前,苏知愉才停下脚步,有些无力地再次靠在了墙上。
过了好一会儿,苏知愉才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
虽然慕岩承认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女孩儿,虽然他说了年少时的他就想着长大娶那个女孩儿为妻,。
可,那毕竟只是十八年前他年少时的不成熟的感情不是吗?也许他对那女孩儿的感情根本就是感恩之情,而并不是所谓的爱情。
呵,那么小,才九岁,知道什么是爱情!苏知愉为了说服自己,还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可是片刻之后,她又泄气了。在周慕岩那段充满深情的回忆下,她的自我安慰,自欺欺人显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苏知愉,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难道,他那些“一直对她惦记,长大娶她为妻”的话,还不足以表明他的态度吗?
难道,对一个女人能念念不忘十八年之久,还不够表明他对那个女人感情特殊吗?
如果不是真爱,他会在心里藏着她那么久吗?
苏知愉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她到现在才知道,他心里一直藏了一个人,一个从九岁开始就藏在心里面的女人!
她跟他从认识到结婚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么能跟一个活在他心里十八年的女人相比?
他曾问她是不是在松山路住过,还说过她身上的味道跟他喜欢的味道很相似,他是因为她身上有他想念的味道,当初才非要跟她结婚的吗?
这么说,他是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女人的替身了吗?
苏知愉又想起他解释他跟韩恩可之间的关系时跟她说过的话,他说韩恩可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这句话很明显在说他心里有人,但不是韩恩可。
她却没去问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因为她当时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
而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的人,是那个小时候就跟他有过交集,还可以算是他“救命恩人”的女人!
那她在他心里算什么?让他藉以消散相思之苦的替身?未找到心爱女人时的chuang伴?
那在他找到了心里的那个人时,要拿她怎么办?离婚吗?
随后苏知愉自己就给出了答案,肯定啊,不然难道要让她占着周夫人的位置,而他心爱的人当见不得光的没名没分的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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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身房里,周慕岩的声音依然在响起,“……可自从我遇到了苏知愉,我才发现,这些都已经变成了我曾经的想法,我现在也坚持希望能够找到当年的那个女孩儿,完全就是因为她曾经在我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帮过我,曾经是我活下来的精神支柱。”
“可,精神支柱毕竟也只是存在于精神上,生活中毕竟过于虚幻。而苏知愉,却是真真实实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同时也存在于我的精神上。”
虽然在外人面前,他连名带姓地直呼她苏知愉,但此刻他脸上的柔和,声音里的宠溺,无一不显示着他对她的深情。
若说十八年中,他想起最多的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可在这时间的长河中,他记忆里的小女孩儿的形象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