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厕所的镜子,不敢看厨房铮亮的不锈钢菜盆,甚至不敢低头看自己的鞋面,仿佛每一个反光的地方都能照出那个人影。
小小的、淡黄色的、模糊的人影。
可他更不敢闭上眼睛。
赵大梳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头发此时已经杂乱,他目光涣散,慌张地四顾,不敢在同一点停留超过一秒。
断裂的桃木剑紧紧握在手中,压住深深的红痕。
一步步、一点点,赵大终于挪到了门前。
他松了一口气,手握在冰冷的门把手,准备拽开黑色的铁门。
可是就在此时,黑色的铁门上的油漆熠熠反光。
就在这反着光的大门上,他看见了慌乱的他自己,也看见了趴在他肩头的那个身影。
它趴在他的肩头上,长长的指甲嵌入他的肩膀,在每一个反光的表面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赵大的手像是被火焰烫到,猛地松开了门把手。
破碎的桃木剑握在手中,赵大抡得像只风火轮,在整个房间里面挥舞。
他没有穿鞋的双脚踩到了电视屏幕的碎片,鲜血绽出,疼痛难抑。赵大膝盖一软,哀嚎一声跪在地上,右膝钻心腕骨般地疼。他再撑不住,身子一歪,像一截原木一样,卡在了倒在地上的、碎成几块的茶几之间。
一地碎片像是一艘艘小船,鲜红色血液像一条条涓涓小溪,渐渐填满了小船间的空隙。鲜血迅速地从赵大周身伤口中流出,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救命……”他拼了命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却小得宛如蚊蚋……
全身的力气和他脸上的血色流失的速度一样快,赵大每一次挪动身体,身上的伤痕都会因为地上的碎片而增多了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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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洗头房里,茉莉手上拿了个小小的、淡黄色的娃娃。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淡黄色的娃娃是用玉米须做成的,没有五官,只有褐色的须子在脑袋上散成一团杂草般的头发。娃娃的眼睛上蒙了一条小小的白色布条,而她一手拿着娃娃在桌子上一跳一跳,另外一手却拿了一枚小小的麻将牌。
“捉迷藏咯,快点跑呀……”
玉米须娃娃追着麻将牌,在四方的木桌上乱窜,逗得她咯咯直笑。
隔了一会儿,茉莉像是玩累了,终于把麻将牌平放在桌子上,又把小小的玉米须娃娃放在麻将上,像坐在小小的板凳上。
“就这样吧……”她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渐渐用力。
可突然,就在此时,楼上小海的家里传来打骂和哭闹的声音。
女人尖利的哭叫,伴随藤条啪啪抽下的声音,像是恼人的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
被打的那个人却依旧一声不吭,连一句呼痛和求饶都没有发出来。
“海,别犯倔。平常姐姐怎么教你的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茉莉心烦意乱,怎么样也没有办法集中注意。
“忍无可忍,还要不要忍下去……”她再也没有了一丁点玩娃娃的心情,胸口起伏良久,终于还是烦躁地把手里的娃娃放在了桌面上。
楼上小海家里,小海刚刚被一耳光抽倒在地上,额头砰地一下磕在床边。
他的眼前黑了数秒,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巴却抿得紧紧的,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你知道错了吗?”他的母亲拿着浅蓝色的衣架,像一具不可战胜的天神,站在他的面前,“你认错吗?”
他垂眸,脸色冷淡,嘴唇深抿,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没错,也不想认,更不想让楼下的茉莉听见。
可他倔强的神情再度激怒了他的母亲,高高扬起的衣架,眼看就要朝着他摇摇晃晃的身躯砸了下来。
可就在衣架触及皮肤的那一瞬间,客厅上挂着的日光灯却突然裂开了一端,长长的灯管仿佛挥舞的棍子,擦着母亲的肩膀甩了过去。
他的母亲仍在愣怔当中,小海却吓了一跳,在日光灯摆锤一般再次甩回来的时候,飞身扑过去,拿后背挡开了他的母亲。
他们躲在床脚喘着粗气,看日光灯管在床上上方一晃一晃。
母亲终于恢复了镇静,颤抖的右手想去揽住小海的肩膀,他却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碰触,迅速地从她身边逃开。
楼下洗头房里,茉莉的脸上露出浓浓的忧伤。
“到底是母子连心……”她捡起了桌上的玉米须娃娃看了看,轻轻摇了头,“来不及了,没用了。”
她把玉米须娃娃丢进垃圾桶中。
“一开始盼着你善良,可现在,我真的盼着你不那么善良。”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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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家里,赵大忍着周身的剧痛挣扎着朝门口爬去。
“救命……”他不放弃地喊着,突然间发觉自己的声音不再像蚊子哼哼一样,大了许多。
“救命、救命!来人啊!”赵大目光中迸发求生本能,朝着门口大声喊嘶吼。几分钟之后,他的大门终于被人一脚踹开……
赵大看到慌慌张张跑进来的人,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老李和詹台赶到医院的时候,赵大已经醒过来一阵。
“……我在楼道里留了一个人,楼下也留了一个人。楼道里的人说什么都没听见,还是楼下的人听到模糊的求救声,这才撞开大门冲了进去。满地都是鲜血,赵大跟中了邪似倒在血泊里,身上十几处伤口。” 推开门之前,老李对詹台低声说,“他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想抵赖,这次怎么也得把实话逼问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