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允回忆起了自己的小时候,牵着奶奶的手在街上逛了又逛。他脚程很好,小小人儿就能走好几公里的路,路上有那么多设在地上的小摊贩,满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具。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玩具呢?有的孩子开开心心地捧着玩具回家了,有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儿被家长拎着耳朵站起来,哭哭啼啼地回家了。
彭允却跟那些孩子通通都不一样。
他就蹲在那些小摊前面,专心致志地玩玩具,就像奶奶交待的那样,“放着也是放着,不玩白不玩,有便宜为什么不占?”
他在一个小贩前面蹲得太久,或是玩一件玩具时间太长,小贩难免不乐意,有时候会不满地骂上几句。奶奶大怒,又粗又短的眉毛倒竖,毫不退缩地和小贩对骂。
一开始遇上这样的场景,他还会吓得大哭。可是这么多来几次,彭允早都见怪不怪了。
小小的他自己就在这样日复一日蹭玩具中,将脸皮练得越来越厚,直到后来见到喜欢的玩具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算小贩把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也不在乎。
如今回忆起来,以前那些时光实在是太辛酸,即便是他都感觉到辛酸的地步。可是记忆中的奶奶却让他那样怀念,有关奶奶的一切都让他这样怀念。
奶奶又粗又短的头发,奶奶粗糙的手指,奶奶身上的香气……
香气?!
彭允猛地瞪大眼睛,奶奶身上的香气,和这只红包的香气,闻起来不是很像吗?
不……不是奶奶“身上”的香气!而是他和奶奶一起,常去的一个地方,有着这只红包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香气!
是哪里呢?彭允绞尽脑汁,拼了命地回忆,小的时候的他和奶奶最常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荐福寺……
是荐福寺!这是荐福寺燃香的味道!难怪让人这样安心,难怪让人这样熟悉!
而他和奶奶小时候最常去的地方,是荐福寺前面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彭允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抓住放在身旁的那只红包!这只红包不是什么“中邪”或是“阴间”来物,也没有来自于别的地方,就正正好好,来自于荐福寺前面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这也很说得通啊,不是吗?
彭允一边飞快地下楼,一边暗暗地想。荐福寺前面的小商品批发市场里,确实有不少店铺是在卖着这些有些邪门儿的东西。在卖东西和小吃的三轮推车里,夹杂了不少装模作样的卦摊,不仅卖八卦镜桃木剑,还卖十字架水晶球塔罗牌,能请观音请关老爷,搞个这么邪邪乎乎的红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等他到了荐福寺,不论他是做梦了还是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只要找一个大师,把这个红包彻底烧了或是做个法之类的,不就一切都结束了吗?
彭允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立刻把这事儿解决了,好在周一上班的时候得意洋洋出现在同事们的前面。你们不是想恶作剧吗?想把我逼走吗?我搞十个这种红包来,让你们各个都尝尝我遭过的事儿!看谁先离职!
彭允摩拳擦掌,一到荐福寺,果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他张大嘴使劲儿呼吸,寺庙里的烟气让他格外安心。
周末晚上,小商品批发市场里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彭允一路上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不同的小摊。
有卖烤红薯的,有卖摊煎饼果子的,有卖炸鱼柳的,裹着面粉的鱼肉在油锅里滚了一圈,只闻气味都能让人想象到那鲜嫩多汁酥脆多汁的口感。店家为了招揽生意,还用纸碟子盛着,牙签扎了许多小块的鱼柳,放在推车外面让人品尝。
彭允心里如猫爪挠一样痒痒,脚步越走越慢,眼看就要将手伸到那试吃的鱼柳上,想起此行的来意,倏忽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现在不是占便宜的时候!”彭允默默想,“还有正事要干呢!”
走着走着,又有一排小推车上堆着书。有两三个人顶着书摊老板的怒视,拿着一本书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读了起来。
免费看书啊……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彭允的脚步又慢了下来,眼神像被胶水沾在书摊上一样,怎么也挪不开。
啊,隔了几步,又是一个小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马扎上,地上墩了个牌子,写着“免费贴膜。”在他的旁边,一个女孩子脖子上挂了个二维码,拿了个喇叭吆喝着:“扫码得小礼物啊,免费礼物!”
不过几步路的时间,世界好像在把今夜彭允能占的便宜全部列举出来。一个又一个放在平常的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扑上去,排上几小时队也不会错过的便宜,像从天而降的百元大钞一样,诱惑着他去捡。
再没有比抵御这些诱惑更难的事了。
有好多次,彭允都以为自己要放弃了。他手指将兜里的红包捏得死紧,牙关紧紧咬住,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到底还是走到了。
一个卦摊,上面挂着八卦镜桃木剑。有位中年老板娘坐在卦摊里面玩手机。
“请问……”彭允松了一口气,问道,“请问这种红包,是在哪里买到的?”
老板娘抬起眼睛瞄了下,随意指了指推车后的一排门面房。彭允沿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看见了一排不起眼的门面房。
他的心里有点忐忑,犹豫了一下,捏着红包走进了一家叫倪家龛祭堂的。
既然叫龛祭堂,里面卖的大多是些香烛纸钱的祭品,门口一左一右放了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圆圆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像是照着年画上的娃娃画的。一捆捆五颜六色的纸钱摆满了店,头上挂着红白灯笼,架子上面摆着纸扎的马匹、汽车,做得颇像样子。
店正中的墙上悬了一块木板,木板上摆了一座精致的关老爷像,像前又放了一只金色的香炉,香炉中燃着三炷香,香上飘出一缕缕的白烟。
彭允进门的时候,门口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一个精瘦的白发老头抬起头,六七十岁的样子,十分热情地迎了过来:“想来点儿什么?”
这话……问得也忒不吉利了点。
彭允的脸黑了黑,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把那只困扰了自己一整天的红包掏出来,放在了柜台上。
“这个……是什么?”他紧张地盯着那个老头,咽了下口水。
老头儿扶了扶老花镜,眯起眼睛看了看,又打开那红包掏出来,在铜钱上摸了摸。
“这种东西,是不是很邪恶?那个头发是不是死人的头发?会让人中邪?会让人见鬼?会让人产生幻觉?是不是别人用了这个,就可以给我下降头?”彭允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声音都在不停发着颤。
老头嚯嚯笑出了声,随意扯了一下,就把铜钱里圈着的那串“头发”给揪断了。
“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个?”老头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摇头,“……这玩意儿,说起来我都几十年没见过了。”
“这叫娶鬼妻……以前有大户人家死了未婚女儿,入不得祖坟。父母哪舍得女儿葬在乱坟岗,便将女儿的头发绑在铜钱里,放在林间。若有贪图便宜的小人经过捡起,便算是娶了这家女儿……”
彭允听得双腿直晃,冷汗直冒:“……我可不是贪便宜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