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默的是许伊,“还有多少天出发?”
“不到一个月,”何翩然每天都数着日子,默默倒数那个又让她期待又让她害怕的日子什么时候降临,“还有21天……20天,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沉默又在黑暗中凝聚,何翩然自己都没注意到,捏着被子的手不知不觉攥得更紧。
“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时候,教练组说第二次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可我现在感觉比第一次奥运会之前还紧张?”黑暗中,苏薇的声音轻的好像一片羽毛。
“我比你还紧张,你还有可能参加下次奥运会,我和你师姐啊,这次比完就没下次了。”许伊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里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因为这是奥运会,不紧张才奇怪,”何翩然掖紧被角,“不过,现在紧张总好过比赛时候紧张影响发挥,早点休息吧,别影响训练。”
在何翩然的世界里,训练和比赛永远是最重要的。
二十天对于备战的等待实在短暂,以前,何翩然总是盼望比赛,她觉得时间太慢,等待的日子太漫长,紧张和兴奋交织就好像一针毒药,打在她动脉里,让她无时无刻不处于亢奋的状态。
可在自己最后一次奥运会,职业生涯最后一场比赛面前,她的紧张第一次多于期待,这份期待里饱含很多沉重的情绪,但何翩然知道,不能让它们成为训练和比赛路上的绊脚石。在花滑的道路上,心无旁骛如她,也还是会有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情绪,有时候这些情绪就像巨大的网,让人在纠结中寸步难移,不过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对抗情绪的方法和力量,对花样滑冰的喜爱和执着本身就是她战胜一切的终极武器。
这次奥运会在俄罗斯莫斯科举行,结束集训的中国队相对晚一些从北京出发,在去机场前,何翩然拎着行李来和陈教练告别。
冬天的北京被西伯利亚寒流深透,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寒风猎猎,何翩然穿着中国队出征的红色羽绒队服在墓地的庄严肃穆和雪白下格格不入,但她觉得,教练还是会喜欢她穿运动服的样子。
站在墓碑前,何翩然用很轻的声音说:“教练,我又要去莫斯科了。”
只有寒风呼啸而过,怎么听都不像在回应她的话语。
“我还记得七年前去莫斯科参加世青赛前的时候呢,”回忆让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当时我竟然一点都不紧张,倒是教练你忙前忙后,提心吊胆,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冬天……不,大概比现在更冷些?”
短暂的沉默后,何翩然低声轻轻呢喃:“教练,七年,你不在了,我也老了。”
“但我不会忘记的,我在莫斯科拿到了人生第一个世界冠军,我也要在这里拿到人生最后一个冠军……虽然这次你不在我身边,不在蓝色挡板的后面在上场前给我加油,等我滑完,陪我等分,不过我知道你还是在那里……也在这里。”何翩然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与陈教练告别后,何翩然来到首都国际机场,这里已经聚集了第二批出发的国家队冰雪健儿,放眼望去,大家都拖掉羽绒外套,只留下里面的领奖运动服,小半个候机大厅都变成中国红的海洋,除去运动员,剩下最多的职业就是记者,领队很早就通知,上飞机前有个很简短朴素的新闻发布会,没有场地也没有坐席,就在候机厅里大家站着合影后简单问答一下,当然,发布会的焦点在花样滑冰国家队上,花滑队的焦点又在何翩然身上。
早在冬奥还有小半年开幕前,报纸和网络媒体就开始为何翩然加油鼓劲,它们说她是凤凰涅槃,是历尽劫波,是永不言弃的英雄,是敢于抗衡命运的骑士,每次何翩然看到这些报道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上面夸她的词都很漂亮,她温暖感动,但也有点紧张。虽然在她人生的低谷,除了身边的人还有冰迷,雪中送炭者少,盖棺定论者多,不过她还是很感谢自己恢复后,大家愿意再相信她一次。
被人相信的感觉还是很棒的。
当花样滑冰国家队站成一排合影,记者们迫不及待的把话筒都递到了何翩然面前。
“我是xxx的特派记者……”
“这次奥运会……”
“退役前你……”
“金牌……”
“你有没有……”
杂乱的声音和现场维持秩序的声音混在一起,她实在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