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了胡景文的欲言又止,对着他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着坚定:“终我一生,我坚定地认为尽管人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意义,却总是要做事情的。因为有些事情,你不做,也许它就无法开始。我想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关于维萨留斯的故事,他是当代解剖学的奠基人。五个世纪以前,他就发表了《人体构造》这本著作。这本书里,他以他十分专业的知识和从尸体上无数次检验获得的资讯,他终于刻画出了有关人体骨骼、肌肉、血液还有各种各样器官的解剖结。但他当时被那时候的教会视为异端,他们认为他的著作只不过是歪理邪说,并且迫害他,最终把他逼迫到一个希腊的小岛上,最终。那座小岛困死了他。然而他的学说,却经过历史的检验,一代一代地传承,最终在现代医学中发光发热。”
付远山眼神深远,好像穿透了单调的混凝土墙壁,好像把目光投入到这样一段特殊的历史里:“他当然可以选择放弃自己的学说,甚至因为他曾经威胁到教会的统治,教会会给予他丰厚的奖励。但他拒绝了。这种事情放在我们现在来说很多人都无法理解。当代的商业经济,就好像一个一个巨大的吊车,他给了医学稳定上升的能力,但同时也把医学置身于一个悬空无处落脚的位置。我在这里不评价这种发展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世上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有些事情,存在,既是合理。”
他话锋一转,“但我们是不是保持一些对于医学本身一些,纵然过了千万年,依然保持不变的初衷?这初衷到底是什么,我想我不言而喻,当然是治病、救人。当然我还是要说,你们可以当作我这个老家伙的絮絮叨叨……”他忽然笑笑,咕哝道,“反正我好歹在这里说话的时候你们还没法打断我。”
胡景文忍不住笑了笑。他跟付远山是同期的学生,那时候他选择的是西医,而付远山选择了中医。但他从来不觉得医学分科会对他们的友谊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他也知道曾经年轻的付远山是怎样一个充满理想,充满智慧,并且充满热情,顺便……还带着一些小调皮的人。现在他们都老了,原本黑亮的头发也逐渐变得像是一团乱糟糟的白色杂草,可是有些东西,直到他们死去,都不会变味。
付远山跟他对视一眼,没有理会傅川洪有些难看的脸色,笑着继续道:“这一次的活动。实际上我们对外的称呼都是学术交流。而至于是不是学术交流,我明白,在座的各位都明白。一种新型的传染病已经在我们尚且还没有接触到的地方逐步蔓延,上面给了我们医院五天的时间准备,实际上这个五天的时间,我问过,已经是最极限的天数。他们不知道临时从附近县、区小医院赶过去的医护人员到底能不能暂时地遏止住这种疾病的传播,而我们的动作势必就要快,同时……也要认真对待。”
傅川洪忍不住道:“付老。您说的我们都明白。之前会议上我们也谈论了。所以我们现在在考虑这个领队的问题……”
“而我现在把一个最合适的人推了上去。”付远山打断他道,“我说这么多,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什么私心。我自己承认,我的医术并不如面前这位,你们看上去过分年轻的学生。”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在内科方面,中医有着怎样的意义,你们都明白。而我是在认真地说,我的医术,并不如他,那么,到底还有谁,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一个博士?”
付远山笑着说道:“我有件事情平时不说,那是我觉得说出来你们会觉得我在吹牛。”他顿了顿,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实际上我二十八岁就已经有国外医学双博士。在国内,我的学历应该还没有几个人能超越。所以有时候博士并不代表什么,我想,对于一个人的能力评定,也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学历。就好像创立心学的王阳明,他到死,最后也没有坐到京官,甚至成为内阁元老之一。但相反的是,他心学的学生,徐阶、高拱、张居正,却是明朝最出名的三代首辅。”
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付远山,他们都只是听说过付远山一些年轻的事迹,但实际上因为时间久远,很多人都已经对这些东西不太清楚。当然他们可以翻阅资料去看,但关于付远山在国外的一些事迹,许多资料里都语焉不详,他们也无从得知。现在付远山这样说出来,当然让他们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又是十足的崇敬。
面前这位老人,尽管是中医,却能在国外拿学位?看来他的医术范围,远远不止中医这么简单。
“所以,我现在想要要求的,或者说是请求的就是……我希望能把这件事情真的放进你们心里,即使这场疾病爆发只不过是季节性流感,我想我们都一样要尽心治疗。我理解各位培养下一代年轻人的初衷,毕竟没有年轻人就没有将来。但至少,这件事情,我们都需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安排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