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摇头:“我六岁跟着爸爸妈妈出国,今年回国。”
林知夏一手托腮:“那你会说英语吗?”
江逾白故作谦虚地回答:“不太会。”
话虽这么说,江逾白却故意在林知夏面前摊开了自己的数学笔记本,每一页都是英语记录的数学笔记——因为江逾白在新加坡准备timss和pisa数学测试的时候,只能找到英文的相关教材。所以他的数学笔记本上全是base conversion(进制转换)之类的内容,甚至还有两页calculations with complex numbers(复数运算)。
林知夏眼底有光,似乎非常开心:“复数,你学过复数吗?”
她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滔滔不绝地告诉江逾白:“复数真是一种美妙的发明!它让我知道物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学科!实部和虚部的结合让波动叠加运算方便了好多!就连量子计算也能用复数来简化。复数和共轭复数的乘积会变成一个实数,而量子计算要先确定一个粒子可能被观测的一系列位置,这样我们就能用复空间来做hermit内积……”
江逾白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他完全听不懂林知夏在讲什么。
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江逾白之所以学过复数,是因为,他在新加坡的时候,父母给他找了一位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数学系博士做家庭教师。
那位家庭教师十分负责。他经常为江逾白开拓思路,先从“整数”说到“分数”,又从“分数”说到“进制数”,再从“进制数、实数”拓展到“虚数和复数”。
他经常夸奖江逾白: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学生。
事实上,江逾白在新加坡上学的三年,从来都是整个年级的第一名。他的英语、数学、科学、中文、体育和音乐全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水平。
而江逾白就读的新加坡私立小学,每年学费高达20万元人民币。2003年北京二环小区房价约为一万元每平方米,江逾白的妈妈就开玩笑说:“你一年的学费,抵得上北京市内一间小书房了。”
那时候,江逾白的小学同学家境非富即贵。他们的父母都很重视教育,大家补课也补得很凶。江逾白能从这一群人中脱颖而出,位列第一而不败,他觉得自己算是还可以。
不过今天,江逾白稍显茫然。
林知夏和他说的那一大段话,让他想起自己聆听讲座的经历。
江逾白在新加坡念小学的时候,他们的校长偶尔会邀请新加坡国立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的一些教授来开讲座。彼时,江逾白和他的同学们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虽然听不懂教授的话,却还要使劲为教授鼓掌。
那些大学教授呢,正如林知夏一样,提到自己的研究领域,便会侃侃而谈、停不下来。
江逾白合上笔记本,忍不住问:“林知夏,你平常都在想什么?”
林知夏交握双手:“你喜欢物理和数学吗?你相信宇宙空间有尽头吗?你觉得时间和意识能不能衡量这个世界?你认为人类存在自由意志吗?”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压得很轻,白皙的脸蛋因为激动而泛起淡淡红晕。
她还伸出一根手指,指在江逾白的笔记本上:“江逾白,你应该不只是……只懂一些复数运算吧?”
林知夏并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江逾白的心口,扎得他自尊破裂,鲜血直流。
“我……”江逾白深吸一口气,还没出声,讲台上的吴老师就大吼道:“林知夏!”
林知夏坐直身体,打开课本。
吴老师再次敲响了黑板:“你们啊!不要在课堂上讲小话!课堂纪律!你们要遵守课堂纪律!也就我还愿意跟你们讲道理,等你们升到初中,哪个老师能理你们?马上就把你们这些讲小话的同学轰出教室,你们听不了课,成绩下降,中考失败,考不上好高中,你们才知道吴老师今天都是为了你们好!”
林知夏用书本挡脸,偷偷笑了。
哪怕吴老师的目光紧紧迫视着江逾白附近这一块,江逾白仍然开口问:“林知夏你笑什么?”
“好玩呐,”林知夏回答,“我是一个人类行为观察员。”
这节语文课结束之后,吴老师刚刚踏出教室,班上大部分同学就围了过来,纷纷围在了江逾白的身边。
同学们组成了一堵坚实的屏障,江逾白就像是屏障之中的一个展览品,以供众位同学参观。
大家都是九岁、十岁的小孩子,嫉妒、新奇、探究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有一位身形偏胖的男孩子开口道:“江逾白,我叫周步峰,我坐你前面。”
江逾白看过他的作业本,认清了他的名字,方才点头说:“你好。”
周步峰双手撑在江逾白的课桌上。他穿着一件纯棉汗衫,腹部收得稍紧,勒出一层小肚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突然问:“江逾白,我和董孙奇今天早上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你和你爸爸,你家里有跑车?是不是阿斯顿·马丁?”
阿斯顿·马丁,指的是美国福特公司旗下的名贵跑车品牌,本公司设立在英国伦敦。
周步峰刚问完,江逾白就回答:“我爸爸今天没来。你看到的人,是我家里的司机。”
“唔啊——”同学中爆发一阵起哄声。
这种群体一致的声音,让江逾白有些局促不安。除了那一辆阿斯顿·马丁,他家车库里还有保时捷、法拉利、科尼塞克、麦克拉伦f1。江逾白猜测自己和同学们格格不入。或者说,他的家境在班上属于极少数。
果然,周步峰推了江逾白一把:“你爸妈在哪儿工作?你家里好有钱!”
林知夏也说:“对耶,你转学过来,校长都站在门口看你。”
周步峰偷瞄了林知夏,喋喋不休地盘问:“江逾白,你家住在哪里?你家有大别墅吗?”
你家有大别墅吗?
这种直白的问法,显得失礼。而冒昧的回答,又很唐突。毕竟班上大多数同学家里都没有跑车,很可能也没有别墅。而江逾白在本市的家不仅是一座别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座私人庄园。他家里有网球场、游泳池、玫瑰园、还有练武场。
今年七月份,江逾白刚回家那几天,经常在自己的家里迷路。
江逾白低头思索,微微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他对自己的应答很满意,于是重复一遍:“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