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盛的求知欲,使她跨出了安全区。
她主动向沈昭华提起:“我想修改一下这篇文章的数据模型。”
沈昭华为她搬来一把椅子:“你想写多少,就写多少。”
林知夏毫无犹豫地坐在椅子上:“这篇文章,构建了一个海洋特定区域的粒子动态浓度变化的确定性预测模型。我有一个不懂的地方,为什么这里采用了确定性模型呢?”
这篇文章,正是出自牛思源之手。
牛思源是沈昭华今年新招进来的研究生。
用通俗的眼光来看,牛思源是个积极勤奋,爱做学问的好学生。
不过,两个多月前,牛思源在海洋水族馆里提出的疑问,竟然被林知夏当面给予解答。为此,牛思源头痛了好长一段时间。
牛思源今年二十三岁,正值大好年华,风华正茂。他被仰慕已久的导师选中,满心欢喜地踏入科研世界,正准备大刀阔斧地猛干一场、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后,他就被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教育了。
这,怎么可能呢?
牛思源一直认定,林知夏的父母都是教授之类的高级知识分子。
教授夫妻在家聊天,难免会讲一些术语。那些闲言碎语,就被林知夏听进了耳朵。
听说林知夏要来拜访沈昭华,还会带上她的爸爸,牛思源昨晚上都没睡好。他失眠到半夜,今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马不停蹄地跑向了物理海洋系的实验楼。
牛思源来得正好。
他推门进入时,导师沈昭华双眼一亮。
牛思源一下子跟着高兴起来。他还以为自己刚交的那篇论文,写得特别优秀,特别完美,获得了老师的赞许和认可。
他一时没留意趴在桌边的林知夏。从他的角度看来,林知夏被台式电脑的显示屏挡住了。
他凝望着沈昭华,语气里暗藏期待:“沈老师,我那篇论文,你看过了吗?”
出乎他的意料,沈昭华面带微笑地回答:“暂时没有。”
没有?
那为什么老师见了他就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老师脸上温暖如春天般的笑容又是因何而起?
为什么老师激动得像是发掘了人生的新意义?
牛思源正在思索,忽然,他听见林知夏喊道:“我正在阅读你的论文!牛思源学长,我可以和你聊一聊你的论文内容吗?”
牛思源定睛一看,林知夏正好露出小半张脸。她的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望。
她还用粉红色草莓发绳扎起了双马尾——在牛思源的眼中,那是来自地狱的小恶魔头上长出的两只角。
林知夏在那篇论文的空白页,写了一大段的概括和公式推导。
毫无疑问,这位来自地狱的小恶魔即将为牛思源带来一场残酷的末日审判。
牛思源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宛如在大白天撞鬼。
旁观许久的江逾白笑出了声。
江逾白只笑了一声。但他的态度非常明显。他乐于看到林知夏给这位研究生带来当头棒喝——这证明了林知夏的实力强劲又雄厚。将来的某一天,江逾白打败林知夏时,想必会更有成就感。
而牛思源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导师沈昭华因为林知夏的存在而欣喜不已。
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心里生出一丝羞耻,嘴上仍然倔强地问道:“你对我的论文有修改意见吗?”
“是的。”林知夏回答。
牛思源屏住呼吸:“我哪里写得不对?”
林知夏平静地阐述道:“我不能说你写得不对。只是,按我的理解,确定性模型是随机性模型的一个特例。你的数据模型涵盖了摩擦风速和分层介质的界面波的影响,还用克劳修斯-克拉佩龙方程修正了水汽的正反馈,可是,因为确定性模型的局限性,这篇文章没有办法做到真实环境下的概率分布的预测,它保证的是实验预测结果与实验样本的一致性。所以,我觉得,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参数设置,把整个模型推广到随机样本点上,让它更具有数学意义上的普遍性。”
刹那间,满室寂静。
“她在讲什么啊?”江绍祺偷偷地询问侄子。
江逾白不冷不热地提醒他:“早上出门前,我说林知夏是天才,你不相信我的话,你说我夸大其词。”
江绍祺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肤色偏冷白,下颌骨的曲线完美,常年戴着黑色手套,捂嘴的动作就显得很突兀——这位崇尚高雅的音乐家突然有了一身的憨厚气质。
不远处,林知夏还在和牛思源争论不休。
探讨一篇论文的对立观点,就好比打仗。
才华是武器,毅力是盔甲,胆量是金戈铁马。
牛思源输人不输阵。他握着一只签字笔,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戳了两下:“林知夏小朋友,我们这个学科里,有一批研究人员专门做确定性模型。你这么一说,可是把前辈们的功劳都抹去了啊。”
“我的意思并不是……确定性模型没有一点用呀。”林知夏歪头看着他,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她和牛思源的沟通不太顺畅。
她觉得牛思源完全没明白她的解释。
既然牛思源不赞同她的修改意见,他就应该从数据建模的角度反驳她。牛思源和她谈起前辈的功劳,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