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的动作停顿。
学校里的不少老师都认为,林知夏是沈昭华的亲孙女,因为她从小就备受沈昭华的关爱。她没有反驳曲宗义,只说:“沈教授会康复的。”
曲宗义并未接话,林知夏又重复一遍:“她一定会好起来。”
曲宗义是研究化学的,对医学和生物学略有涉猎。他认为,沈昭华的情况不容乐观——这并非他危言耸听,医学院的教授们都赞成他的意见。
他推高了鼻梁上的眼镜,撒了个谎:“沈教授身子骨硬朗,能挺过来。”他劝慰道:“别太忧心了,林老师。”
过了好几秒钟,林知夏才回复道:“谢谢。”
今年的研究生招录工作仍然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林知夏新收的三位学生,包括陈诗涵在内,全是一些履历丰富的厉害角色。据可靠消息称,陈诗涵不仅学术成绩优异,英语也讲得很好,雅思达到了八分水平,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徐凌波听闻此事,大感不妙。
焦虑的情绪爬满了他的心房。
他马上就要升入研三了,还没有一篇论文见刊,组里的学弟学妹们越来越厉害,就连詹锐都投出去了一篇会议论文,而他仍然两手空空。
苍天可鉴,近半年来,他一直努力学习,再也没有摸过鱼。但是,对他而言,写论文这件事,就像中彩票一样,光靠努力不行,还需凭借运气。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徐凌波早早地起床,赶赴实验室,顺便为他的师姐方怡雯带早餐。此时是早晨七点半,实验室里仅有他们两个人。
他把早餐拿给方怡雯,而她正在阅读詹锐的论文,那一头蓬松的乱发一如既往,透着一股潇洒与不羁。她的左腿翘在另一把椅子上,鞋底还沾着几块黄泥,没有一丁点优雅的坐相,却显现出了万丈豪情与自然风姿。
徐凌波心念一动,就像詹锐一样结巴道:“师、师姐,我、我、我……”
师姐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讲什么。”
徐凌波猛吸一口凉气,师姐又问:“你想听我善意的谎言,还是听我实话实说?”
徐凌波选择了“善意的谎言。”
方怡雯低语道:“你得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我们的性格互补,”徐凌波忽然壮着胆子冒出一句,“你给我个机会,缩小我们之间的差距,师姐。”
方怡雯微微摇头,淡淡地说:“你和我之间的差距,深过马里亚纳的海沟,大过核聚变的放能。我打个比方,如果我是银河系的猎户座一等星,你就是木星的小卫星,如果我是氧化性极强的高氯酸,你就是ph中性的一碗水,我是不断被复制的dna,你是终将被水解的atp,我们的能力根本不在一个评价体系内。”
她抬起头:“实话实说,听懂了吗?”
徐凌波顿感万箭穿心。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实验室,迎面撞上物理学院的谭千澈老师,谭老师见他失魂落魄,还特意把他扶正,问他:“你们林老师在实验室吗?”
“不在,”徐凌波喃喃自语,“林老师去医院了。”
“她生病了?”
“不是她,是她姥姥沈昭华教授住院了。”
谭千澈若有所思。
徐凌波勉强收拾好了心情,就代替林知夏问了一句:“谭老师,你找林老师什么事?”
谭千澈答道:“你们林老师是四校联合研究组的副组长,大概率当选今年的全球福布斯30岁以下杰出人才。四校研究组的教授们都想把林老师推荐到国际学术联合会上,让她拿到‘30岁以下最杰出科学家’的奖项。”
徐凌波听说过这个奖,它的奖金丰厚,影响力深远,评价体系严格,常被称为“小诺贝尔”。评审委员会包括中日欧美的顶尖科学家,每年的颁奖典礼都在大国首都的礼堂举行。
徐凌波生平第一万次感慨道:“林老师真强,我在林老师的组里拖后腿……”
谭千澈宽慰他一句话:“别跟天才比,别给自己找罪受。人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少[1]。”
徐凌波表示受教。
今日艳阳高照,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似乎是一个好兆头。
林知夏左手拎着果篮,右手牵着江逾白,和他一同走进省城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沈昭华的病房位于七楼。
楼道干净整洁,窗外阳光耀眼,还有家属在陪伴病人散步,凸显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林知夏站在病房的一扇门前,那门是虚掩着的,她不敢推。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期,那一年,林知夏才九岁。她参加秋游,在水族馆里遇见沈昭华,沈昭华就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林知夏,而林知夏犹豫着不肯收下。时隔多年,她又迟疑不决,江逾白搭住她的肩膀,她才把这扇门拉开了一条缝。
她听见沈昭华的声音:“进来吧。”
沈负暄也在房间里。他笑说:“沈老师五点醒来,等了你一上午。”
“没等,”沈昭华话中一顿,又问,“是林知夏吗?”
林知夏缓步走入病房。
她终于见到了沈昭华。
沈昭华的状态也很不错。她并不像林知夏想象中的那样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相反的,她看上去精神矍铄,只是瘦了很多,肤色也隐隐发黄。她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左手被。插了一根管子,正在打吊水。
林知夏出声道:“沈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