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四. 雷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说到最后,北堂戎渡嘶哑的声音就仿佛来自于无尽的深渊一般,愈发凛厉深沉,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全身一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面上展现出一丝似乎过于夸张而且叫人下意识心颤的微笑,那笑容灿烂而摄人,甚至应该说是好看无比,能够清楚无误地感觉得出这是发自于真心的笑,并非那种流露在表面的故作姿态,然而此时无论是谁,却都可以从那笑容中体会出某种令人微微齿冷的东西,那是长久的积压,到今日,终于爆发。
北堂尊越眼见如此,亲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眸中终于闪现出轻微的波动,如同风皱春水,再也无可止歇,但他却到底没有立刻说什么,只因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他知道,这最后一刻已然到来,知道北堂戎渡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后的调和机会,再不会回头……北堂尊越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看着青年那双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也依旧纯净无辜,一如当年初生时的蓝色眼眸,看着那眼睛里氤氲着的无尽情感交织,心头忽然一颤,紧握着宝座扶手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平生第一次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应该是愤怒于北堂戎渡突如其来的背叛,还是应该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几个焦雷自皇宫上方滚过去,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就连大殿中明亮的烛焰也微微颤了几颤,冰冷的雨水怒洒大地,仿佛是上天正在宣泄着无尽的压抑与愤怒,无数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简直就像是爆竹一般噼啪作响,砸起了数不尽的水花以及肮脏的泥水,统统交织在一起,北堂尊越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而北堂戎渡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男人,然后第三次重重叩了一个头,重复道:“……儿子不肖。”
说完这句话之后,北堂戎渡就缓缓抬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就仿佛是完成了某种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才明白的仪式一般,北堂戎渡站在殿中,眼中闪过旁人不可察觉的痛楚之色,他定定站了很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如果不是看到此刻北堂尊越脸上的落寞复杂之色,或许北堂戎渡永远都不会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到了现在,他到底还是说了,尽管,他心中已经提前猜到了答案:“爹,我想问你,当初你如此对我,明明知道我会心生芥蒂,乃至怨你恨你,可是你却还是亲手做出了那种事来……那么,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
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那年轻人轻声发出了质问,依然声音清亮,宛若天籁,青年站在远处,身姿挺拔,一如他北堂尊越当年,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他默默咀嚼着北堂戎渡最后的那句话,良久,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没错,他有愧疚,有怜惜,也有不安,甚至自责,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行为,而是对于自己伤害了心爱之人所做出的本能反应,决非后悔!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心中的感受,那时这句话就盘桓在心头,却没有说出来给北堂戎渡听,而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说出来了:“……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做的事就有多狠,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朕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简单利落无比的回答,却透出一股何等强烈的冷静与坚持,乃至霸道,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什么,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哪怕他此刻一只手死死攥住黄金扶手,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可是他还是威严地坐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一如在从前的岁月中他带给北堂戎渡的所有印象,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北堂戎渡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人生不能如初见!
“……是啊,你不后悔,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北堂戎渡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如果不是这样的回答他才会觉得奇怪,他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一种淡淡的喜悦,面前这个桀骜无比的男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傲慢,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笑了起来,他望着那个与自己相遇相识相知相亲相爱的男人,义无反顾,声音却出奇地柔和,说道:“所以和你一样,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决不会后悔,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不是吗,二郎?”北堂戎渡说着,目光微微温柔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遇见了这个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一种再神秘不过的方式,很多事情甚至连北堂尊越也认为他那时太小了,不可能记得住那些很早以前的事情,但北堂戎渡却是连哪怕婴儿时期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记得北堂尊越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疼爱,然后这些记忆就统统化为愧疚的刀,在先前、现在以及未来的长久时间里都会不时地刺他的肉,刺他的骨,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不后悔!
殿外大雨如刀,专斩伤情之人,北堂戎渡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一手操控了这场风波,逼宫篡位,将无数人裹挟进了这场洪流当中,他天生就是不认命的人,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无关对错,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的变故,他再次看向北堂尊越,然后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也看着他,忽然就轻声问道:“虽然朕不会后悔,但是朕却还是想问一句……长生,你恨朕么?”北堂戎渡听了,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他注视着远处那个男人,微笑道:“当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呢,你做过的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好,我又不是什么圣贤,怎么能不怪你怨你恨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爹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也有恨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怪你怨你恨你,但我总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就算是恨你,但不管如何,都抵消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那么你说,我到底恨不恨你?或者说,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
北堂戎渡突然大笑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就恨不得能够把这世上一切可伤可笑可悲可叹之事尽数扭转,他一边大笑一边说道:“爹,像你我这样的人,求的就是一个不受束缚,自在逍遥,但是毕竟身为凡人,身在红尘当中,又怎么可能真正摆脱恩怨情仇这些东西?有恨有欲才是人!我是大庆太子,荣华富贵权柄这些东西自不必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可是有时却好象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让我觉得难受,所以我就去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啊想,后来就终于想到了,原来,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受你控制,不甘心在你之下,不甘心在你手中没有反抗之力……的确,你疼我爱我,甚至可以为了我付出太多,乃至性命,可是当天子一怒之时,我却会被立刻打落尘埃!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这我相信,也很感动,可是,你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不甘之事,只因为你比我强!”
“……因为你比我强!”北堂戎渡目光锋利,言辞之间有咄咄逼人之势,他再次上前一步,大袖一甩,继续笑着说道:“你比我强,就是这么简单,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朕不应该委屈自己,朕分明有能力解决这一切,为什么却还要让自己委曲求全,朕想要什么,直接拿来就是了’,这句话真的让我茅塞顿开,是啊,所以再怎么喜欢你,再怎么爱你,我也还是会不甘心不满意,除非我有了与你相当的力量,甚至支配你掌握你!二郎,我太贪婪了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是不是?太恩将仇报了是不是?可是这才是我啊,我北堂戎渡,你的儿子,你的男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你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匹会噬主的白眼狼!”
殿外雷声滚滚,伴和着北堂戎渡的笑声,北堂尊越默然,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色似乎有些复杂:“朕没有想到,你的怨气会这么大……”北堂戎渡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怨气真的很大,二郎,我之所以如此,也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曾经那样对我,其实那件事也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它的作用就是让我彻底看清楚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二郎啊二郎,我直到不久之前才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两个人之间如果真的想要有完全自由的感情,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北堂尊越深深看了青年一眼:“……什么前提?”北堂戎渡轻柔地笑着,回答道:“这前提就是‘平等’,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权力,财富……等等等等,两个人之间只有彼此在这些东西上都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差距了,那么他们之间才会有真正平等的关系,不用去顾忌什么,担心什么,否则即使是表面看似美满,神仙眷侣一般,却到底意难平!”
到底意难平!北堂尊越的眼神终于微微一震,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好象是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又向前迈出一步,从北堂尊越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青年的面部肌肉正微微抽搐着,北堂戎渡的手探出了衣袖,先是狠狠握紧,然后又很快松开,修长的手指似乎全力探张着,就好象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他笑着凝视着宝座上的北堂尊越,声音也似乎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略微有几分颤抖,道:“好了,不用再说什么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二郎,依你的脾气,过了这么久了你却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你不能动手了吗?”
北堂戎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大殿中煌煌烛火的映照下,他颀长的身体在光滑地面上被拖出长长的阴影,他的声音也不再清朗,而是充满了说不出的森然与驳沉,北堂尊越眉心一跳,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应,而是长长地轻叹了一声,看着北堂戎渡被烛光照得越发晶莹剔透的面孔,良久,才缓缓道:“朕今日一早醒来,就发现体内真气已被封住……长生,这,就是你给朕的惊喜么?”北堂戎渡轻轻点头,他看着自己的情人,口鼻间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气息,一时沉默不语北堂尊越对他真的很好,这个男人很孤单,很骄傲,也许对方早就已经把生命中最大的快乐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北堂尊越一定很希望他们两个人永远都平平静静地在一起,没有波折,这些他都知道,完全知道,然而在某些事情上,他却有着必须去做的理由!北堂戎渡大袖一甩,再次迈步向前,他哈哈笑着,道:“我不信过去,不修来生,我只认现在!此时!此刻!……二郎,你说的对,这就是我给你的惊喜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会怕!即使我算计了一切,即使所有的东西好象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还是怕!”
“……我怕的,就是你北堂尊越啊!当今圣上武功天下第一,世所共知,所以哪怕我今天成功了,可是只要你顺利脱了身,那我就已经先失败了一半!其实我并不能控制全局的,因为总还是有很多人是忠心于你的,在我如今控制了大局而你又不出面的情况下,那些人可以顺势依附我,可是只要你成功离开了,他日出面号令,那么我相信立刻就会有很多人纷纷投效过去,而我,就会有天大的麻烦!眼下我假传诏书,逼宫篡位已经是失了大义,若是你再振臂一呼,召集旧部天下共讨,那我当真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了!所以二郎,只有彻底将你控制在我手里,我才能安心,我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啊!”北堂戎渡大声说着,两道长眉已然竖起,他缓缓地走向远处的北堂尊越,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走着,北堂尊越脸色如常,眼神当中却有着说不清的意味,男人依旧端然坐着不动,只平静地说道:“……是‘封心散’罢。”
“是啊,是‘封心散’。”北堂戎渡暂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脸上微微含了模糊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却仿佛有极远的距离与隔膜,可偏偏,又温柔无限:“封心散……当初在真南山的时候,北堂陨就是用这东西算计了你我,一旦中招,就会暂时封结全身真气,所以后来我去秘阁遍查书籍,找到了这封心散的配方,我把它放在随身的香囊里,再掺上其他香料作掩饰,以普通酒水作为引子,一连数次,你闻了这气味,再喝了酒,自然就在无知无觉间药性入体……二郎,当初北堂陨就是用这方法让我们中了计,所以你可会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会有第二次踏进同一个陷阱的时候?我相信你不会想到的,因为你是那么骄傲自信,不是么。”北堂戎渡顿了顿,沉声道:“只是这封心散的药力只能维持三日,所以我飞书去求了外祖母帮忙,于是她就将教中神坛下面种植的三心草给了我……二郎,这东西,你一定听说过罢?”
“……三心草?此物唯一的用处,就是其花可将其他药物的药性延长。”北堂尊越徐徐说着,狭长的凤目依旧定定地看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是啊,将药物的药性延长,所以我一连数次对你使用封心散,里面再添加了三心草,因此这药性就不仅仅是维持三日了,而是一生,这三心草的花可以将其他药物的药性延长,而发作的时间也同样会被延长了,保证它不会立刻发作,而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渗透进去,所以我每次在香囊里用的封心散也都很少,昨晚就是最后的一点剂量,而今天早上,则是药力终于爆发的期限……二郎啊二郎,你这一生之中都不能再动用内力了,除非服下三心草的叶子,才能解了花的药性,而这三心草除了摩月教神坛下面才种植了一些之外,天下间再也找不到踪迹,若是你被我留在宫中,又怎么可能得到远在苗疆的三心草?你再也不会恢复内力,只会与普通人一样。”北堂戎渡说到此处,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用了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的轻微沉痛语气,喃喃说道:“……二郎,你知道吗,我北堂戎渡心里有多么喜欢你,做出的事就有多么疯狂!”
“很好,很好,果然是朕的好孩子!”北堂尊越突然大笑起来,他笑不可遏,右掌重重拍着宝座坚硬的扶手:“你做得很好,让朕也着了道,你很有耐心,一直都在等待着时机,连朕也没有想到,直到现在……”北堂尊越低低一哂:“果然是朕的种……长生,朕从前就已经说过,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很不错,一直都很不错。”
雷声伴随着阵阵雨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北堂戎渡紧紧咬住红润的嘴唇,他知道自己在北堂尊越的心目当中究竟是占据着一个怎样重要的地位,但此时亲耳听见男人说出这番话来,不知为什么,曾经心如铁石的他却再次发现自己眼中湿润一片,心底也生出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奇异感受,那是痛苦交织着幸福。北堂尊越同样眼神深沉难懂,他望着北堂戎渡,轻声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废了朕的武功?若是旁人动什么手脚,朕必不会上当,但是你知道的,你若是动手,朕却不会提防,不是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废了朕的武功,岂非一了百了?”
北堂戎渡面色复杂,道:“因为我不想那样对你,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废了你的武功和封结内力是完全不同的事……二郎,其实我不是没有更保险更容易的方法让你就范,你知道吗,外祖母曾经给过我一个‘同心蛊’,它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地爱上另一个人,忠贞不二,如果我用了它,那么除非我死或者你死,不然你就再也不可能离得开我,我叫你往东,你决不会朝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对我矢志不改,一生一世都只会完全听从我一个人的吩咐,从此以后,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比起这逼宫篡位之事所要冒的风险,实在是强多了。”
北堂尊越听了,终于微微动容:“……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对朕用出来?”北堂戎渡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怕啊,这‘同心蛊’虽然能让你永远听我的话,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可是那是因为我给你施了蛊,我再也不敢保证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蛊的缘故,这样的服从,这样的情意,我不要!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你,爱我,甚至恨我,而不是一个被蛊虫影响才对我百依百顺的男人,为此,我宁愿去冒风险,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北堂戎渡大笑连连,他双眼明亮,看着坐在宝座上的北堂尊越,终于再无迟疑地走了过去,同时向着男人遥遥伸出手来:“……二郎,你已经让我等了太久了……”
外面下起了雨,雷声雨声入耳,轰隆隆地震撼整个天地,然而任凭风雨交加,这间静室当中却是听不到的,沈韩烟眼见北堂陨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眸中便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光,然后便轻声说道:“……我今天既然来了,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北堂陨几不可觉地扬了扬眉,道:“什么事?”沈韩烟忽然就微微地笑了,说道:“父亲……”他顿了顿,然后就忽然向后退开了一步,青年望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就仿佛一片燃尽了的余灰,慢慢地冷下去,他的眼中忽然就有了一丝软弱般地乞求,道:“父亲,如今大庆已立,天下太平,北堂尊越父子稳掌江山,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继续跟他们作对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报仇并不是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些事情上面?我们……算了罢。”北堂陨听了,眼中寒光一闪,顿时冷笑道:“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沈韩烟唇际微微泛起一丝凄楚之色,忽然微笑道:“那么,就算你不甘心,你要报仇,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北堂戎渡?当年之事是北堂尊越所为,与北堂戎渡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北堂陨的目光如利刃一般直迫向青年:“我做事,没有为什么!”沈韩烟深深吐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个黯淡的笑容,又仿佛有些轻松,他对着北堂陨无声无息地温柔一笑,说道:“父亲,你已经疯了,很早以前你就已经疯了……”北堂陨没有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会突然这样说话,一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就冷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我早就已经疯了。”沈韩烟抬头,看着男人散发出异彩的幽暗双目,他慢慢笑了起来,道:“爹,你知道吗,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北堂他,已经逼宫夺位,他既然会这么做,那就一定是有了极大的把握,应该会成功的罢。”青年淡淡说着,北堂陨却是乍听之下,猛然间双眉竖立:“……什么?”他的脸上突然就闪现出妖异的色彩,似乎是极度的兴奋,又似乎有着莫名的期待:“……很好,很好,北堂戎渡那小子居然……很好!当真是天助我也!”
北堂陨似乎陷入到了某种极度的狂热当中,他忽然放声大笑,既而右手一把抓向旁边放着的宝剑,就欲起身,然而就在这时,北堂陨的脸色却猛然间变了,只因就在他刚刚抬起手臂欲拿宝剑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突然就席卷了全身,即便是以北堂陨的定力之深,竟然也几乎痛得站立不住,仿佛体内正翻江倒海一般,经脉犹如针刺,显然这痛苦并非可以轻易承受,北堂陨蓦地眼中寒光大起,他是极聪明的人,好象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立刻死死看向了几步外的沈韩烟,眸内倏然爆出杀气,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狭长的凤目微微暴突而出,模样直欲噬人,北堂陨极力忍住这足以让普通人死去活来的痛楚,直直攫视住青年的双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与怨毒,有无限不甘,咬牙道:“畜生!你竟敢……”
沈韩烟俊雅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又显露出满满的毅然之色,他向后微微退开了几步远,冷眼看着北堂陨此刻暴怒无比的模样,开口缓缓说道:“爹,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你真的不应该伤害北堂!我欠你的已经用这些年还给你了,可是我欠北堂的却有很多很多,我这辈子都已经还不清了!”沈韩烟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外面的人我都已经杀了,没有人会来这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北堂陨怒不可遏,冷汗顺着额头直流下来,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喘着粗气道:“你让我一身功力尽散……畜生,我是你生父,你竟敢如此!”
沈韩烟死死咬着嘴唇,有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满嘴都是血腥气,他沙哑地笑着,低声说道:“……我怎么不敢?是啊,在你心里,我肯定是不敢的,我一向那么听话,那么顺从你,不会违逆你,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根本就不会防备我,你对我这个儿子没有警惕之心,所以我才成功了,这段时间我一连在你茶中下了多次化功散,若换了别人下这慢性药,你怎会这样上当?只因你太相信自己这些年的经验了,你从来不相信你软弱听话的儿子会有胆子算计你!这么多天下来,这化功散的次数在今天终于凑足了,总算是不枉我一番工夫!”沈韩烟说到最后,已经笑得声音嘶哑,北堂陨死死盯着他,双目圆睁,有着无限的不甘与愤怒,艰难道:“好,好,好……你为了那北堂戎渡,竟然对我如此……果然是我北堂陨的好儿子!”
北堂陨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站立不稳,嘴角缓缓流出一线血丝,沈韩烟踉跄着退了一步,凄然道:“爹,你散功之后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了武功,你以后就不能再做那些事了,我会好好奉养着你,我们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难道不好吗?”北堂陨挣扎着极力站稳了身子,厉声道:“畜生!你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下手害你生父……”沈韩烟此时已经出奇地平静起来,他轻声道:“是啊,我早就是个罪人了,这一身都是罪孽,我对不起的人很多很多,所以,我不在乎有更多罪孽加身,我根本不在乎了。”北堂陨急怒攻心,他这几日闭关就是为了突破瓶颈,方才正运转玄功之际,正好沈韩烟却来了,他便暂时停下运功,此刻迅速散功之下,加之惊怒交加,情绪波动极大,一时全身气血沸腾,狠狠盯着青年,伸手便向对方抓去:“韩烟,你……”话未说完,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已是走火入魔,俊美的面孔扭曲着,满脸怨毒之色地倒了下去,沈韩烟失声道:“爹!”手疾地将男人接住。
殿外大雨倾盆,北堂戎渡向着北堂尊越一步步走去,事到如今,就算老天要为难他和这个男人,他也不认命,也不会放弃现在要做的事情,无论日后承受什么后果……北堂戎渡含笑微微,道:“二郎,我欠你的,这辈子大概也还不清了,我也舍不得还清,所以啊,就这么纠缠着罢,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如果没有了你,我想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疯子,我不但要赢得天下,同时也不肯输了感情,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呢,又要皇位,又要你!”
北堂尊越沉默着,不发一言,北堂戎渡则是微微轻笑,越发向前,缩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北堂尊越右掌按在坚硬的扶手上,忽然间心中一痛,想起了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无数往事都在心底流淌,他静静看着北堂戎渡向自己走来,眼中却有温柔之色,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殿外一道霹雳闪过,与此同时,北堂尊越突然拔身而起,一旁的天子剑锵啷出鞘,人剑合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取北堂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