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 李唐在山谷中醒来,被满身是血的方墨紧紧护在怀里。他使劲了力气才从方墨怀中出来,捧着方墨的脸叫他的名字, 然而青白的脸触感僵硬,冰凉的温度宛如千年寒冰浸透他的掌心, 尖锐的冷意直接刺进他的心脏。
李唐茫然地在原地坐着,地迥天远,愈发衬得他渺小无力。
他不知僵坐了多久, 满身泥泞脏污,架着方墨的两条胳膊半背半扛,踉跄着颤颤的双腿往前走,下一刻便被压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李唐滚着污水从地上爬起来, 哆嗦着苍白的嘴唇嘀嘀咕咕, 再次背起方墨, 拖着沉重的腿踏出步子。
山谷里料峭的微风吹乱他的衣衫,扑了满头满面的泥水和梨花。李唐寻了个好风好水的山坡, 将方墨放在一棵树下,弯腰挑选一块锋利的石头当掘墓的工具。
他庆幸这辈子练过内功,专业挖坟一把手, 下辈子也许可以开启新职业。等他挖完,扛着方墨便跳进去,而后才郁闷地发现不知道如何活埋了自己,只得费力地又扛着方墨爬出去。
方墨以命相追,他便还生死相随。原想寻个好地方做一对亡命鸳鸳,此处有山有水有花有雾,是个泉下厮守的好地方。
李唐将土踢回去几脚,抬头仰望,山腰云雾遮蔽,看不见山顶,更看不见日光,唯有流霞染遍山雾方知天已黄昏。他环顾四周,方才没多加注意,竟忽略了远处一座小木屋。李唐背着方墨朝着木屋的方向寻去,心里有了希望,若能找个人给他们两人建座墓穴再好不过。
林间香风四溢,摄魂荡魄。
李唐好不容易走近,心却一点点下沉。那木屋看着老旧不堪,庭前一方花圃零零散散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只余一些枯死的枝木。
他敲了敲门,果然无人应声,只得推门而入。内里荒废疏落,一张挤满灰的木床,堆着张兽皮制成的薄被,四处空空荡荡,唯有床侧一张小桌,桌上蒙了层白布,后屋倒有一处柴房,同样落了灰尘,两人份的碗筷叠在那儿,显示着主人早已离开。
李唐失落不已,抱着方墨倒在木床上,吃了一鼻子灰连连打喷嚏,心里直发酸。想他一把年纪老树开花,老情人偏偏先他一步去了,连临终离别都没有。他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竟然怕下辈子再见不到这人怎么办?
情爱之事原是缠着慌惧吗?贪毒入心,痴毒刻骨,从此怕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罢。
屋外一点点暗下去,李唐饿得胃疼,满怀的冰凉,与山中冷气一同落了他满身清寒。
翌日再醒,方墨的脖子上爬上红色尸斑,映着冰雕似的肤色上愈发触目惊心。李唐手脚发软,在饱死鬼和饿死鬼之间挣扎再三,心想饿死太没形象可言,不如吃饱再寻思,无人做坟也罢,便以这屋子为墓好了。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环顾一圈,爬到桌前扯开白布,没料到竟是一堆书。他兴致缺缺,拿起来一本——《阳山七剑》,再拿起一本——《九法神经》,他无聊地丢下,在饿肚子面前这些也许是神功的书无丝毫价值。刚转身,目光突然瞥见书堆最上方那一本居然写着——《栽人》。
李唐:????
他一脸莫名其妙,心脏怦怦直跳,强烈的第六感让他翻开了书。
有缘人亲启。
通始八年,吾与妻堕崖,妻亡,余寸心欲碎,守枯骨于荒山,遍植梨树。岁岁荣枯,不知经年,余偶得一书,方知此处乃聚灵荒山,可生死人,肉白骨。怪余愚怠,三年未成,以为前人呓语,毁之,后成方悔。然前稿已毁,故今以笔记之,以使后来者效法。
李唐飞速翻阅,越看越惊喜,胸腔充斥满无以言表的喜悦,连饥饿都忘了,站在那儿一看便是一个清晨。等终于看完,他再也等不及,奔到床前拉起方墨一条胳膊,拽了两下没能拽动,脚滑地扑倒在地。
半个月的时间,他每日以心头血液灌溉,再洒几瓢荒山的秋水,所谓秋水其实是屋前一口名叫秋水井的井水。取心头血的过程确实痛苦,手法不利落指不定就把自己捅死了。
李唐在屋前找了一块光线好的地,希望方墨能赶紧光合作用,开花结果,瓜熟落地。好在他每天潜心向山灵祈祷,方墨长得比书中记载快多了,不到半个月就长出芽。李唐每每凑近看,连呼吸都不敢,生怕一口气把“方墨”给吹死了。
另有一麻烦事,李唐原先吃了牵情蛊的母蛊,后又吃了子蛊,一开始以为没有后遗症,后来突然发作起来,每隔三日浑身发热,汗湿薄衫,李唐每次撸到手软才得以缓解。再之后饮用井中水,两条蛊虫对秋水颇为满意,每七日才闹上一闹,李唐才不至于终日头脑昏沉,淫虫上脑。
某日清晨一出屋,露水沾湿衣衫,门前地里一夜间爬满藤蔓,绿莹莹色泽若玉。李唐惊呆,唯见藤蔓中一朵荏弱小黄花,感动得眼眶湿透。
又半月,每日亲着念着叨唠着的小黄花不见了。李唐又惊又喜,猜测黄花结果,忙在藤蔓中四处寻找,拨开叶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原先黄花的大概位置,突然看见一只小小的果子带着圆圆的小凸起,俏生生地长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