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蛰其实已经有所准备,二中路美术馆后世在燕市文艺圈里很有些名望,除了美术馆,城北日后还会搬进新的政府大楼和一个超级大的体育馆,这些林惊蛰都有印象,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成的而已。
而当下,他记忆中的城市终于一点一点变成了他所熟悉的模样,林惊蛰迅速起身,示意肖驰去衣帽间给他找衣服,然后一边挤牙膏一边给还在等待的邓麦回复:“通知毛冬青立刻召集小组开会,我半小时之内赶到公司!”
燕市市政特别喜欢在正月里发布一些爆炸性的消息,去年是这样,今年同样如此。
这一批新的市政设施在此之前根本没有透露出什么风声,业内甚至连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规划的都不知道,但突然之间就这么公布了。
博物馆、图书馆、少年宫、公厕、垃圾清运站等等等等,囊括的范围遍布了燕市每一处城区。其实这也算城市飞速发展中势必会经历的一个环节,只是谁也没想到来得会如此之早。整个燕市地产圈子都为之震动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始于地产应当属于欢喜的那一部分,燕市市政既然想要推动这些公益设施,落成之后的美术馆势必会跟上一系列的扶持政策。这当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公共交通。
燕市城北开新规划以来,什么内容都公布过了,唯独公共交通方面,一直也没个什么消息传出。
所有地产商人们都预测,未来的十几二十年间,地下交通终将成为城市交通最重要的一环枢纽。城北作为当下唯一在建的CBD商圈,通地铁绝对板上钉钉,只是此前谁也不敢确定地铁口会开在哪里。
这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问题,最靠近公共交通中心点人流的位置不论何时都是周边建筑群落中最黄金一块。就拿最简单的居民用房来举例,因为采光朝向视野等等微小的不同,就连同一个小区同一幢楼的房子都有相对优劣的分别,商用建筑的差距则更加明显。
美术馆的公布的位置正正好二中路路口,与综合楼工地遥遥相望,相隔只二十多米。毛冬青目光敏锐,已经从短促晨会上众人列举出的内容里分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踮着脚在会议室投影幕布上反映出的二中路地图的某一处用手指虚画了一个圈:“我预计未来市政应该会将地铁口开一个在这里。”
林惊蛰点点头,对方的预估和未来真实的地铁口位置只有非常微小的差距,这足可以看出毛冬青强大的分析能力。
且在他的记忆中,未来二中路路口的便利设施远不止于此,除了地铁口外,还有正对的过街天桥,天桥旁边就是轻轨站,可以直接通往燕市的每一个角落。
毛冬青满脸喜悦:“太好了,假如预测成真,未来我们的综合楼或许会成为城北CBD圈最黄金的焦点,这是我们招商最好的一个卖点!”
散会后他匆匆和先前保持联系的一些品牌方告知这一好消息了,邓麦留下来凑到林惊蛰身边说八卦:“除了咱们,迅驰地产运气也好,他们那个在建的叫什么城市花园的楼盘,紧挨着就批下来一座少年宫,有几个学校肯定也要跟着迁到附近,反正开盘之后房子肯定不愁卖了。那个谁谁谁运气也好,区图书馆的选址就离他们不到三百米路程……不过林哥,您猜猜代总他分到了什么?”
林惊蛰面露疑惑。
“垃圾清运站!哈哈哈哈!”邓麦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不过好他那个楼盘早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清运站也是小规模的,应该影响不到日常生活,不然代总他还不得气疯?这个年肯定也没法好好过了。”
林惊蛰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垃圾清运站而已,到不了这份儿上。”
邓麦的笑容渐渐收了,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应该不至于,不过有些公司……就不一定了。”
林惊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谁”
“林哥您刚才没看么?”邓麦起身将放在一旁的地图展开来摊到林惊蛰面前,摇着头为他指了一处方位,“您看,镇雄地产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一团了。”
林惊蛰落下目光,片刻后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邓麦所指的方向,正是五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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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气息都还没过去,祁凯便被无数求救的电话喊到了公司。他的合伙人们悉数在场,除此之外齐清夫妇也带着一批齐清地产的管理层就位了,所有人一脸凝重地等候在会议室里,投影仪在黑暗的室内散发出微光。
“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丢开合伙人递给他的文件,重重地一拍桌子,“距离咱们楼盘只有四百米的火葬场?我操他大爷!”
合伙人有些疲倦:“不止火葬场,还有殡仪馆,全在东面,就咱们之前规划的别墅区正门方向。”
真是岂有此理!
从来只听说售楼处将小区正门开设的超市球场商业街当做卖点,谁听说过宣传自家紧邻殡仪馆的么?意向客户被吓得跑光还差不多!
祁凯的神色阴晴不定,他思索片刻,沉声询问:“找过关系了吗?”
合伙人叹了口气:“代高峰手上的项目旁边划到一处垃圾清运场,他的路子比咱们广多了吧?听说跑了一圈,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认命配合了。这一次的城市规划是郑存知那群人干的,他们六亲不认。”
“妈的!”祁凯听得双眼发直,“妈的!!”
这岂止是噩耗,几乎就是为他们在建的楼盘宣布了死讯。
五宝山周边的其他楼盘也是人心惶惶,但不论哪一家的惨状都够不上镇雄地产。这块地祁凯是用高价买进来的,为了尽量多赚些,公司直接便规划成了高端别墅区。中低端楼盘倒还好些,降低一些价格总有拮据的客户愿意忍受缺点而接受,但高端别墅区?
有钱人莫非是傻子么?放着燕市选择众多的差不到哪儿去的别墅选择跟死人做邻居?
这一手直接便将五宝山的客户群驱逐得干干净净,要是这还是一块荒地倒还好说,坏就坏在,齐清他们已经开始动工了。
为了启动工程,他们还直接将这块地抵押给银行借贷到将近一个亿,这笔资金有一部分被史南星弄走,另外一部分,差不多过半都投入了别墅区的基础工程里。
虽然镇雄地产已经将开发权转到了齐清地产手里,但这块地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祁凯再清楚不过,里头的一堆烂账让他的脑袋疼得几欲裂开。
齐清僵坐在那里,脸色铁青,被会议室昏暗的光线笼罩着,活像是一只刚从棺材里爬出的僵尸。满场的寂静中,他打破凝滞:“工期已经快要过半了,银行的还贷日期就在今年年底。”
祁凯疲倦地摔进办公椅里,闭上眼睛问合伙人:“假如现在出手,会有人接盘么?”
楼盘盖到一半开发商撑不下去给工程另外找个主人也是常有的事,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合伙人语气有些无奈:“五宝山现在在挂牌市场上几乎没有竞争力,假如是一块荒地还好说,偏偏楼已经盖了小半,现在多了火葬场和殡仪馆……出让估计很难,即便有人接受,价格也很不乐观。”
祁凯不想知道细节,但他没有选择,只能追问:“你预估一下出让价,大概是多少?”
合伙人迟疑了片刻,才小声说出了一个数字——“不超过五千万。”
四千万!
当初连着一系列的手续费,他花费了将近九千万才将这块地从林惊蛰那里抢到手!
祁凯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眼睛花了,头脑疯狂绞痛起来。
桌上偏偏还有人不安生,江恰恰充满恐惧的嗓音紧随其后:“那怎么办?我们开始的拿地成本,还有跟银行贷到的款项……五千万……连三分之一都收不回来!祁总,祁总,您一定要想个办法啊……”
“我想什么办法!!!!”
祁凯想要忍耐住胸口的怒气,但听到对方哭腔的瞬间情绪却如同火山爆发那样喷薄而出。他站起身来对江恰恰怒目而视:“现在知道银行的贷款不好还了?当初哭着喊着缠着我去银行走手续的是哪个?我早就说了先观望先观望先观望先观望,你他妈跟赶着要投胎似的,现在来问我怎么办?!”
齐清作为被集中火力的焦点,只是抬头投以茫然的视线。
江恰恰被骂得狗血喷头,又焦灼地想到欠银行的那笔堪称天文数字的本金和利息,回忆起自己和丈夫先前心急火燎围堵催促祁凯尽早开发五宝山的动作,一时百感交集,又手足无措,只能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被祁凯的怒火震慑得不敢出声,祁凯一摔文件,起身便阴着脸朝门外走去。
江恰恰哪里敢让他就这么离开?镇雄地产移交了开发权之后,银行的贷款人写的可全是她和齐清的名义。她立刻起身想要追赶:“祁总,祁总,我知道我们之前做的是有些不对,可事到如今,您不能就这样……”
“滚!”祁凯没好气起挥胳膊甩开她,任凭江恰恰后背砸在了大门上也不做停留。他现在自己都气得一团乱麻呢,哪儿还有心力去兼顾对方的死活,临走前只冷声留下一句:“你们自己想办法。”
他迈开大步,电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史南星语速悠闲懒散:“祁凯,能进肖驰他爸单位的人你找好了么?”
“谁他妈现在还有心思去找那个!”祁凯心乱如麻,第一次对舅舅说话如此不客气。
史南星一愣,随即声音严厉了起来:“出什么事情了?”
他悠闲靠在床上休养的身体便一点点随着对方的叙述僵硬起来,片刻之后,他猛然想到了什么,“那两千万呢?给沙蓬那两千万这几天还筹得出来吗?”
他要钱的声音在祁凯听来简直就像是催命符。两千万?以往这笔钱真不算什么,但当下五宝山出了这样的变故,短时间内他怕是两百万都难说了。
史南星还在急切地叮嘱他:“沙蓬那批人杀人不眨眼,这笔钱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祁凯哪有心思听他的絮叨,被烦得直接朝听筒大骂:“滚!!!!!!”
会议室里。
镇雄地产的股东和高管们随同祁凯的离开也逐渐疏散了。
出了那么大的差错,公司能不能坚持下去还是两说,所有人此时都愁云惨雾着,没人有心思理会还蹲在会议室门口呜咽的江恰恰。
江恰恰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了一些,抬起头来,幽暗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齐清两个人了。
齐清怔怔地坐在原地,像是还在发呆,片刻的安静之后,又缓缓抬起头来,大睁着一双眼睛迟缓地看向江恰恰的方向。
江恰恰被他僵硬的动作搞得一阵发毛,偏偏又生气对方刚才不帮着一起拉住祁凯,委屈无处发泄,索性尽数倾注到了对方的身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就眼睁睁看着祁凯推我?齐清我问你你还是个男人吗?”
即将到来的巨额债务压在头顶,江恰恰几乎要失去理智,她一面走近齐清,一面喋喋不休:“……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东西……”
齐清并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地与她争吵,只是始终一脸空白地迎接她的怒气,江恰恰得不到回应,越发的委屈,忍不住抬手推了对方一把。
她真的只是轻轻的推了一把而已。
但那具清瘦的身体却如同落叶那样毫无重量地倒下了。
仿佛一个世纪的等待,江恰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惨叫一声,发了疯似的朝那具瘫软在地上的身体扑了上去——
“齐清!!!!!”lt;/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