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妙的男友战战兢兢地将屁股挨在凳子上,感受到四面八方一瞬间朝自己聚集而来的目光……气……气氛好可怕!
一眼就认出了十几年不见的祁凯,肖妙一下明白到了什么,她无奈地看了眼下班时谎骗自己说有约会早早离开的沈甜甜,这才开口问候:“好久不见。”
祁凯有一些尴尬,为自己年轻时做过的一些傻逼事情,但肖妙的语气一如记忆中那样清冷,看起来反倒比他来得轻松许多。
“确实……好久不见。”
肖妙落座,无奈于父亲和哥哥们身上散发出的戾气,索性与他尬聊了几句:“这几年还好吧?”
“挺好的。”祁凯在肖妙的目光里略怀歉意地笑了笑,看着对方年轻饱满看不出一根皱纹的秀丽面孔,“看起来你应该也不错。”
三十多岁了,肖妙还是老样子,气质不食人间烟火的,总让人以为她不好亲近。但既然能带男友回来见父母,显然过的还是凡人的生活。
这样也好,轻松,太平。
希望自己的出现,只是对方人生中一个不怎么愉快,可以抛进垃圾堆不再回忆的小插曲。
接风宴出现了这一变故,家里的客人们不好再坐下去,纷纷起身告辞。
老太太勤快地起身道:“我送你们。”
这会儿也没人有心思和她抢差事,老太太出了大门,笑眯眯叮嘱众人以后有空常来家玩,而后疼惜地摸着壮壮的脑袋,和颜悦色地蹲下来盯着她。
壮壮:“……”
壮壮在强烈的生物本能驱使下自觉地拆开巧克力盒给这位奶奶抓了一把。
“乖。”肖奶奶从兜里掏出钱来塞到小孩手里,“下次来奶奶家玩,记得再给奶奶带两盒来,还跟以前似的,分你一半。”
肖妈妈目送客人出门,又温言安排祁凯上楼休息,而后落座,同肖妙的男友正式会面。
她温声问:“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那么多东西。你跟妙妙在一块多久了?”
对方小心翼翼地回答:“三……三年,我从三年前见到肖妙第一面开始就喜欢她了。”
肖妈妈还没说话,阴着脸的肖驰便率先出声:“谁问你这个?问的是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拿见面那天算起凑什么数?”
对方在外头也是家世显赫呼风唤雨的存在,当下却被他一句话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赶忙老老实实地回答:“从正式在一起到现在,只有一年零三个月。”
肖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年零三个月就来见家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儿戏。
对方见他表情不屑,赶忙解释:“请你们相信我!我对肖妙是认真的!我的家人也对肖妙非常满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今年年底和妙妙正式组成家庭!”
大放厥词!
肖驰实在坐不下去了,冷着脸一拍桌牵着林惊蛰拂袖离开,直接上楼。
小女婿为兄长明显抗拒的态度有些为难,肖妙拍拍他:“我去说吧。”
二楼书房,如遭雷劈的两个哥哥抱在一起怎么都不愿意接受现实。
“太不像话了!”肖驰评价那位急功近利的才在一起一年多就谎称恋爱三年还大言不惭想跟肖妙结婚的家伙,“做梦吧他就!”
“就是!”林惊蛰无精打采,同仇敌忾,一瞬间打消了所有给妹妹介绍对象的念头,愤愤骂道,“癞想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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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的一夜,肖妙的婚事最终也没得到哥哥们的首肯,林惊蛰和肖驰都觉得太不像话了,才在一起一年多怎么就可以结婚!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得在再观察几年不可!否则他们绝不同意!
祁凯在房间里隔着墙壁听得啼笑皆非,但这毕竟是肖家的家务事,他不管旁听还是插手明显都非常不合适,因此只有枕着肖家充满佛香的被褥,在满腹纷杂的情绪里陷入沉眠。
肖驰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肖妙突然狂性大发非得跟昨晚那个小瘪三私奔,气得他直接从梦里醒了过来,恨不得就地把肖妙揪出来暴打一顿。
不行这口气绝不能咽下去,今天下午非得给肖妙早点麻烦不可。
肖驰拍拍昨天一晚上担忧沈甜甜说不准哪天也来这么一手,被想象中那个讨厌的妹夫气得愣是睡不着觉,直至现在仍旧明显睡得很不安稳的林惊蛰的后背,直至对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这才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一枚亲吻,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打开门,正对上准备下楼的祁凯。
祁凯循声回头,两人目光对视了两秒钟,望着对方整齐的装扮和脸上好像在犯贱的微妙笑容,肖驰的眉头皱了起来:“天还没亮,你去哪里?”
祁凯紧了紧自己肩上的背包,语气轻松:“我去趟鹤园,看看我爷爷。”
肖驰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眼神锋利而幽深,祁凯的面孔被盯得僵硬了一瞬,在这样几乎能够穿透人心的视线里转开了头。
双方两看生厌,肖驰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只是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滚吧。”
祁凯顿了顿才迈开脚步,下楼时正好遇到做完早课的肖奶奶。佛堂的门由内打开,香烛浓密的雾气随着老太太出来的脚步一并涌出,老太太看到他俩,先说了句阿弥陀佛。
她看着正在穿鞋的祁凯,目光在对方的眉眼中停顿了片刻:“去城南吧?”
“是。”祁凯道,“去看看我爷爷。”
肖奶奶看着他的动作,片刻后无端地叹息了一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刚好,我腿脚不好,也不方便去探望,你就顺便帮我烧卷纸吧。”
“哎!”祁凯接过那包纸,利索地揣进兜里答应道,“我记着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家门后,肖奶奶摇了摇头,深沉的神情转瞬即逝,转身便朝孙子摊开手:“给我点钱。”
“……”肖驰不爽地收回望着大门的目光,老太太威胁道,“不给就跟我抄经去。”
肖驰只得老大不情愿地掏出钱包把现金交给她,一边给一边忍不住抱怨:“给您钱您又拿去让方家那个树墩子帮您买巧克力,买来分她一半,另一半又被我们没收,您一颗也吃不着,那头树墩子越长越胖,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
肖奶奶笑眯眯把钱从孙儿手中抢过来。
藏小金库的乐趣是在花掉的那一瞬间得到的吗?明显不是。
哪怕已经掉光了牙齿,不能接触所有的甜食,她在死去的那天,也一定要做一个棺材里放满进口酒心巧克力的老太太。
太阳渐渐升起,林惊蛰终于醒来,因为妹妹找了男朋友的事情,吃早饭时仍旧没什么精神。就着海棠酱菜喝了一整碗粥后他才猛然想到什么:“祁凯呢?还没起吗?”
肖奶奶默默喝粥,肖驰给他剥一颗水煮蛋,祖孙俩闻言都没说话。
于姝鸳看了眼手表,都已经十点多了,起身道:“我去叫他。”
她上楼后不到片刻便传来一声惊叫,林惊蛰差点吓呛到,放下碗抬头看去,于姝鸳手拿着一张纸匆匆跑了下来。
她站定到家人面前,还有些回不过神:“祁凯走了!”
林惊蛰毫无准备,错愕地接过她手中紧抓的信纸摊开一看,满眼烂字,果然是一封简短的告别信。
祁凯在信里感谢了昨天的接风宴会,感谢了肖家不计前嫌的收留,只说燕市是他的伤心地,他打算告别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他怎么重新开始啊?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林惊蛰立刻急了,起身又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肖慎行嚼着口中的鸡蛋,目光十分复杂,半晌后轻轻叹了一声:“算啦,人各有命,他也有他的想法,这个臭小子,能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也不容易,我们就不要妄加干涉了。”
林惊蛰拿着信纸走向大门,他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燕市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祁凯会去哪里?一个郦云这样的小城市吗?
他茫然于对方毫无预兆的离开,直到一阵温热,肖驰从后背贴了上来。
面孔感受到一触即离的亲吻,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全身。
肖驰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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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鹤园,墓碑前,祁凯静静地给爷爷磕了三个头。
他没有落泪,只是端详墓碑上那张熟悉的,和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的老人的照片。
爷爷黑白影像中浑浊的目光仿佛也在注视着自己。
祁凯看了眼东升的日头,笑出声来,摸摸眼前石碑上的照片,语气轻松道:“老头,自己保重。”
没有回应,他也不伤感,伸手擦干净墓碑前落灰的地面,将自己带来的一盒围棋放在那里,轻轻拍了拍棋盒:“我走了。”
他看了眼远处另一座存储骨灰的殡葬楼,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包看了下放在里头的铁榔头,起身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肖老太太托他带来的大纸包。
既然答应了对方就得做到,他掏出打火机,将纸包打开,预备烧完纸钱再走。
火焰逐渐侵蚀纸张,留下一盆的灰烬,祁凯找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盆里成团的纸,想让它烧得旺些。
谁知下一秒哐当一声,纸张里不知道掉出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他用树枝勾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枚黄橙橙的钥匙。
钥匙?
祁凯看着这枚小钥匙有些不明所以,老太太不小心把家里的钥匙放进去了吗?
但烧完纸钱之后,他仍旧动身去了殡葬楼,里头存放着另一个人的骨灰,他要将对方带走,安葬回她的故土。
一个个存放着骨灰盒的小格栅像储物柜那样立了满墙,祁凯找到了那个编号,回首看了一眼,管理员并不在室内看管。
他的手摸向背包里的铁榔头,即将拿出来的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看向了另一只手一直捏着的那枚铜钥匙。
他鬼迷心窍地将那枚铜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微微一旋。
咔嚓一声,存放柜应声开启。
这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微风从远处吹来,祁凯踏下阶梯,已经有一辆破旧的越野车等候在那里。
越野车降下车窗,露出几张笑容灿烂的熟悉的面孔,是比他早几年出狱的,他在东平监狱认识的几个狱友,没什么素质,在这样应当悲伤的场合,大家仍旧放开嗓门叼着烟大声地相互聊天。
“完事儿了?”看到他出来,驾驶座的狱友降下越野车的顶棚,迎着热烈的阳光看着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小木盒子,“我操,这骨灰盒也太儿戏了吧,花色忒他妈丑了!”
祁凯似乎是在出神,被这一句话瞬间拉回了思绪,他低着头怔怔盯着盒子上那朵笔触生涩的罂粟花,半晌后抬起脸,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