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约莫三十二三岁,同方才怒气冲冲的沈寒溪倒是一般大小,身着蟒金襕衫,毳冕加身,头戴三梁进贤冠,一副三品大员的派头。
沈寒溪一看,就知道他这大哥沈寒林,方才才从翰林院下来。定是知道了他这一母同胞的二弟和三弟要回来,才请了假回来的。
二人拱手:“父亲安好,大哥安好。”
沈弘沈寒林赶紧一人拉住一个。沈寒林笑吟吟地说到:“安好,安好!一家人这么多礼。快,快进府。老二老三一路马不停蹄,回来定是饿极了。”
沈寒潭赶忙抬脚一口答应:“可不是!江浙富庶地,花团锦簇天,就是这饮食吧太不合人胃口。我待得这些天,嘴巴可就都淡出个鸟了。快快给我下碗面,多放辣啊!”
沈寒林敲了他一脑袋:“都要成亲的人,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乱说。母亲可还在这儿,看父亲不打断你的腿。”
沈弘最是偏爱这小儿子,老来得子最是心疼:“该打!在家多待几天才不打!”
沈寒潭赶忙笑着逃进屋子。
沈寒溪也方要笑着跟进屋,就听见沈弘叫住他:“寒溪。”
“父亲。”沈寒溪转过身,面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用过饭后你要进宫,走之前先来书房一趟。”
沈寒溪心事重重地用完了饭,到沈弘书房前站定。
刚准备敲门,房内人已经开口说道:“进来吧。”
沈寒溪:“……”
父亲老当益壮,耳力不逊当年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决定违背圣意先跑回家一趟,可能是一步下策,然后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坐定,沈弘开口了:“圣上要你不要回府直接进宫,对吗?”
沈寒溪:“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沈弘叹了口气:“皇上的制衡这一手惯是炉火纯青,我们家也是箭在弦上了。你照皇上的意思去吧。”
“不过那个孩子,要成为沈家的助力。”
沈寒溪闻言,立刻明白此话的深层次含义,当即脸色大变:“父亲!我们不能掺和进去了啊!沈家......沈家已是风中累卵,经受不得大的变动了啊父亲!”
沈弘长叹了一声:“皇上逼两边掣肘,用沈家做了一个平衡木,你大哥他也是身不由己。你自我手中承袭兵权,寒林在朝堂之上也不容易。事到如今若非不得已,又怎么会选了燕王这么个一看扶不上墙的东西。皇上这一步,既是在敲打沈家,也是在保沈家。”
沈寒溪还欲再说:“可梁……”
沈弘一口打断:“住嘴,这是皇上的心病,以后不要在提了。你管好你的西边,将来等这孩子来了,好好抓在手里控制住。”
沈弘的眼睛放出了精光,凌厉地看向沈寒溪:“他就是沈家最后的退路。”
沈寒溪:“……是。”
半炷香后,沈寒溪前往西郊大营带领一干将领进宫面圣,深夜方归。
一月以后,又回到了西北。
八月初三,沈寒潭前往浙江天姥山迎娶杏林世家秦家大小姐秦飞霜回京。
沈寒潭一路上接亲接得实在是太波澜不惊了,简直都有点怀疑他二哥沈寒溪几月前说得那个事是在诓他。
从江浙一带往京城走,一路上本来走河南道,取道陈州。
但临走时,沈弘却把他交到了书房,让他这一路上增派一倍的人手,甚至把听音阁的暗卫也带上,走淮南道取道庐州,从金州入关。
沈寒潭想起来沈寒溪说的那句“切不可让父亲和大哥知道”,心里隐隐觉得此事说不定父亲已经知道了。
那么,此时他明则接亲,实则却在圣上和父亲的暗示下去接这个神秘的孩子,会给他们家带来什么呢?
沈弘让他带上“劫音”,是预料到了这一路上会出什么事吗?
还有,河南道往北走必要取道太原府,那可是齐王和宁远侯一系的地盘。
齐王和燕王同气连枝,依他们沈家如今这情况,应该是和燕王坐在一条船上了,父亲又是在防备什么呢?
二哥身为朔方节度使,掌管西北大政;大哥过几年说不定也要入主内阁。这个孩子一来,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他们家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呢?
这孩子,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难不成是……皇家的人吗?
沈寒潭越想,越觉得前路一片迷茫。
这山雨欲来,风起云涌的京城,他实在是厌烦得不能在多了。
他出生时,家里两个哥哥已经十岁有余。家中顶梁柱由大哥二哥顶着,将来大哥承袭父亲爵位,二哥掌管着兵权,他自出生以来就是个闲散人。
手里拿着听音阁本是十分厌烦,如今又身不由己地被扯进了皇家秘辛。
让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被关在金丝笼的鹰,整日里看着京城里每处的风吹草动,但是却投鼠忌器,不能动身前去一探究竟。
他想:也是个苦差事啊!过几年,索性脱了这些俗事,和霜儿一起浪迹江湖,也好过在这阴暗的京城里搅动风云。
至于家里,一文一武,正是严丝合缝的默契。
想到这儿,他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即将过门的妻子,只觉得人生圆满,简直要生出现在就撂挑子不干的想法来。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诚然不假。
而此刻,秦飞霜正好探出头来看看此刻已经行至哪里,距离金州城还有多久。
二人视线一对,俱是双双别过头赶紧错开。
秦飞霜出身浙江天姥山杏子坞,是全大梁有名的国手杭州秦家的爱女。
秦家在江湖上也是个颇有威望的名门望族。沈寒潭十七岁游历江浙一带,与秦家大哥秦飞霖不打不相识,也由此结识了传说中鼎鼎有名的“飞霜圣手”。
一来二去,美人配英雄,实乃佳偶天成。
秦飞霜尽管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但那份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却是刻进了骨子里。此刻做女儿家作态,除了羞怯无作他想。
秦飞霜身边的婢女翠玉见自家主子如此,不由得调笑起还没过门的准新姑爷:“姑爷放心看,看一眼也不会少一眼,日子长着呢!”
秦飞霜一个橘子就丢了出来:“话多,到了京城抄一遍《伤寒论》。”
翠玉佯装大惊小怪:“久闻长公主伤寒缠身,久病难出。小姐这份媳妇礼准备得可是用心良苦。”
秦飞霜正待说话,沈寒潭却惊喜地驱马走到马车车帘边,嘴里止不住的高兴,小声道:“那就,有劳夫人,给母亲瞧瞧了。”
秦飞霜:“……”
这登徒子,她还没过门呢!
叫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正当这迎亲车队吃自己主子的狗粮吃到齁之时,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直直的射来,目标竟向着马车里的人。
沈寒潭反手一抽剑挽过一个剑花,对着箭一劈,那支箭登时从中间破开,一分为二,身首异处“瘫倒”在地。
沈寒潭敏锐地看见了劈开的箭翎,心里一动:“来了。”
他对着车队一喊:“家将留下保护好秦小姐,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便领着护卫向林中放箭处冲了去。
而待他匆忙拨开树丛看清眼前的景象,却登时僵在了原地。